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5-11 22:40:17

[侦探推理] 善良的杀手 (待续)

      第一章
  
      来公安分局体验生活的最后一个星期,我终于遇上了一宗命案。

  当我随着江队长、刑侦技术员还有一位法医急速抵达案发地点的时候,在一具尸体的周围已经站满了许多的人,派出所的几位片警正站在人圈之内维护着现场。围观的人群一片唏嘘、议论声,并指指点点的。没有听到呼天抢地的哭嚎声,显然,这个时候死者的父母和亲属还未得到消息,不在场。

  案发时间是下午五点零三分。死者是一位少女,看上去最大不过十五岁,上身穿一件红色的佐丹奴短袖运动衫,下身穿着一条白色的真丝短裙,脚上没有穿鞋,只有一双灰色的丝袜。从她趴在水泥地上的姿势来看,显然是从楼上落下来的。落地的一刹那散开了的浓密乌黑的剪发在微风中抚摩着她半张惊恐的脸,另半张脸则紧贴着地面浸泡在尚未来得及完全凝固的血泊里。血,鲜红鲜红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十分刺眼的寒光。她的四肢向四处伸展着,有点儿像初学跳水的人扑向水面时的那种样子,但又仿佛想拥抱什么,或是要抛弃什么。站在她落地的位置往上看,九楼的一扇棕色的铝合金推拉式窗户开着一半,而这家的窗户在这炎热的夏天是不应该打开的,因为在窗户旁边悬挂着一部大功率的分体式空调。这就是说,这位可怜的小姑娘正是从那个离地面二十多米高的窗户飞落而下的。

  这是一个居民小区,一栋栋的高层住宅楼像积木似的一个挨一个地摆放在那里,楼与楼之间斜三横四地抹着一些灰白色的水泥小路。这个区的宅楼没有编号,每栋楼都以一个吉利好听的名字命名。小姑娘的家所在的这栋楼叫凤仙阁,我们沿着脚下的小路走进去。在楼房管理处两位保安值班员的引导下,我们站在了九楼908室,死者的家门口。

  门是锁着的。外边是一个漂亮的不锈钢防盗门,上面装着一把新式的防盗锁。从钥匙在锁孔口上留下的并不稠密的磨痕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把装上去时间不久的新锁。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江队长拿过值班员随身携带的橡皮警棍从防盗门上部的花栏缝隙中伸进去,在里边的木门上顶了顶,木门丝毫没有因外力的作用而开启的意思。经过几声“里面的人,出来!”之类的警告,也没有听到屋里的任何异常响动。

  “屋里没人。”江队长吐了一口长气,本来严肃的表情舒缓了一些。

  我低声问:“是自杀?”

  “有点像。没有勘察屋里的情况之前,还不能下结论。不过,要是他杀的话,一般这个时候凶手多半也已经逃离现场了。”他也同样耳语般地告诉我。

  虽然他这样说,但我听得出来,凭他的经验和直觉,死者基本上属于自杀。说老实话,我倒希望这个案子复杂一些,那样,就可以体验到更丰富、更刺激的东西,就可以得到更多的素材,就有可能写出更惊险、更具可读性的侦破小说来。但是,通过这段时间跟刑警的接触,我知道,他们每接到一个案子时的心情跟我目前的想法则正好相反,希望案子越简单越好。

  江队长十九岁走进刑警队,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接手的案子不计其数,有简单的,有复杂的,有容易的,有难破的,有时甚至需要拿出豁出性命的决心和勇气才能把凶手捉拿归案。罪犯在他肩膀和小腿上留下的枪伤和左臂上的三处刀伤就说明了他们的工作有多么危险。自打干起了这份工作到现在二十二年的时间里,他在家里安安稳稳度过的春节只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因为越是接近年关,那案子就越是要发生,好像不法之徒专爱在年关跟刑警队过不去,专爱用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和东躲西藏的方式度过绝大多数人为之而欢乐、而喜庆的新春佳节似的。

  一声声肝肠寸断凄惨揪心的哭喊打破了楼层里表面的安静,是死者的母亲赶到了。两位派出所的同志搀扶着悲痛欲绝的母亲走到屋门前,帮她从滑落到胳膊上的女式小挎包里取出她家的钥匙。江队长迅速打开两道屋门。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5-12 22:47:02

       第二章
  
       这是一套布局为三房两厅约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住房。一进门是一个小客厅,它连着厨房和一个小卫生间;小客厅往左一拐,可见到一个大客厅,与之相连的,有两间卧室、一间琴房和一个大卫生间。小客厅铺着柚木地板,大客厅以及卧室里则在木地板之上加铺了一层纯羊毛手工提花地毯。这些铺满了地板并与墙角严丝合缝的地毯告诉我们,它们都是由这家的主人专门订做的。地毯上,一套质地优良的红木家具从客厅一直延续到卧室,在经过新潮装饰材料装修过的墙壁的陪衬下,显得十分得体而且豪华;房顶以及墙壁上的灯饰,还有摆放得错落有致的工艺品,则不乏锦上添花之感。整个屋子散发着富丽堂皇而且高雅的气息。

  每接到一个命案,刑警都是首先将案件的性质假定为他杀,然后从查找罪犯所遗留下来的痕迹着手的。

  小客厅的外侧,有一个鞋架。鞋架靠上的两层放着一些拖鞋,明显是供进屋的人使用的。在鞋架旁边的地板上,还散落着两双,像是刚使用过,房间的主人还未将其归置到鞋架上。我们拿出自己带来的塑料袋套在脚上,走了进去。靠近大卫生间的一间卧室,就是那位小姑娘的。这间卧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它直对着那扇被推开了的窗户。从小客厅到大客厅,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与她的死有关系的东西。经过仔细查找,依然没有得到什么。甚至连一只脚印都没有。

  小姑娘的房间里,靠左手有一张席梦思单人床,床与墙之间立着一个大衣柜,窗户下面摆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除了一盏可调式台灯、一部小巧的高级收录机和一个电子闹钟之外,就是她的书包和几本放在桌面上的书本。数学习题集和数学作业本是打开着的,一杆一次性高级碳素笔还放在作业本上。我仔细看了一下,最后一道是个应用题,只做了一半。看来,小姑娘就是伏在这张写字台上,作业刚写到这儿的时候出的事。整个房间十分整齐,两盆君子兰若无其事安安静静地在窗台上沐浴着阳光。也就是说,屋子里没有一点儿或打斗或挣扎过的痕迹。要不是我在楼下亲眼所见,我说啥也不会相信几分钟之前还在演算数学的这间房子的小主人会是趴在楼底下的那具尸体。

  一般来讲,罪犯在行凶之前到行凶之后,心里都是慌乱的。再能沉得住气的杀手,都会不可避免地留下蛛丝马迹。就具体到这个场所而言,如果是有预谋的凶杀,就应该在客厅里的地毯上留下罪犯的鞋印,因为在这个时候,凶手是绝对不会从容地在小客厅换上拖鞋的,同时,不换拖鞋也有利于作案之后迅速撤离现场;如果是即兴作案,杀人的念头是到这个房间之后才产生的,那就有可能在小客厅那儿穿上了拖鞋,留不下脚印。但无论是谋杀还是突杀都会因为被害者的反抗而发生竭尽全力的撕打,都会不可避免地破坏掉这个小姑娘的起居室里原有的这份整齐。即使受害人的力量再弱,面对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也不至于不会抗争吧。更何况,一个人当面临着死亡威胁的时候,天生就会拼命抵抗,所发出的能量,可以高出平时的许多倍甚至远远超出体能的极限。所以,那两盆花决对不会安安然然依旧呆在窗台上,那支笔也绝对不会好像是被轻轻地放在作业本上而不因为突然间的外力的作用跌落到地毯上,同时,桌面上的数学习题集和作业本也同样不会静静地保留着它们的主人写作业时所打开的那个样子而不被情急之中的小姑娘当作抵御暴徒的武器抛打过去最后落在屋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现场鉴定结果明白无误地指出,这是一个原始现场而并非一个经过伪造了的现场,同时,在她的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抵抗性伤痕。所有的这一切都在证明着,小姑娘的死是自杀而决非他杀。从铝合金窗框上得到的指纹只有她自己的而没有其他人的这一事实,又坚定地支持着自杀的结论。这几年从报纸上看到的和听说的学生跳楼自杀已经算不得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

  我失望地填完了结案报告单,走进江队长办公室的时候,有一种失落感滋扰着我。最多再过半分钟,在负责人一栏里签上了江队长的大名之后,这宗命案也就平淡无奇地结束了。

  还是上小学的时候,我就迷上了福尔摩斯。什么《血字的研究》啦,《四签名》啦,《恐怖谷》啦,还有《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啦,我背着老师和家长不知看了多少遍。周围泥泞不堪用高高的砖墙围起来的阴森的洛里斯顿花园、踩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一片荒芜的空地才能走进的隐秘在丛林里的樱池别墅、被不知比山顶上的滚滚黑烟浓过多少倍的谋杀阴云所笼罩着的死亡谷,都曾使我毛骨悚然;还有神秘的凶杀、难解的疑团、复杂曲折的案情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而镇定自若智慧过人善于推理无案不可破的福尔摩斯则使我五体投地且想入非非。从那时起,这位来自西方的神探便跟随着童叟皆知的我们中国的孙悟空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扎下了正义必定战胜邪恶的自豪感。之所以自豪,是因为我长大了一定是一个好人而决不做坏人;之所以想入非非,是因为我对侦破形形色色的案件充满了神秘感和崇敬感并幻想着做一名刑警,做一名火眼金睛除妖镇魔本领出众的破案高手。几十年一晃而过,已经步入中年的我并未穿过一天的警服,甚至胳膊上连治安联防队的红箍也没戴过。自从工作之余写起了小说,自从面对显示器在键盘上敲打出来的一个个虚构的故事在文学刊物上变成了铅字,小时候的那个梦幻便自然而然地鼓动着我,产生了写写侦破小说的念头。

  江队长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看着我,确切地说,是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像报告单不在他的桌子上而贴在我的脸上一样。我要是他的部下,非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可。幸好我不是。我不失时机地将体验生活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搜寻着,努力地挖掘着他的内心。我的眼前习惯性地闪过了好几个想象出来的跟他的这种神态有关的情节,似乎在解释着一个人出现这种眼神的种种原因和可能性。

  “没理由!”这是他看了我半天之后,终于说出的一句话。

  接着,他站起来,指着结案报告单说道:“那女孩没有自杀的理由!”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5-15 13:45:06

       第三章
  
       死者是一位省重点高中中学的高一年级学生,品学兼优,从小学到中学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而且还是准备参加省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主力参赛选手。

  人们往常所听到的学生自杀事件,差不多都是某学生的学习跟不上趟而老师和家长不顾该学生的承受力还在拼命地施加压力、一位成绩一贯出众的学生在一次什么统考中没考好或在竞争某重点学校时意外地名落孙山、还有参加高考时家长和学生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但考分却偏偏连初选线也没有跨过去而不堪精神重负,等等等等因为学习受挫精神压力过大而导致的不该发生的故事。当然,细说起来,发生这种事应该还有着其他的不利于学生的心理健康发育和成长的许多因素,不过,那是社会学家和教育家以及二十一世纪研究者应该关心和探讨的问题,不在公安人员的讨论范围之内。

  但是,无论怎样,这位小姑娘的学习可是出类拔萃的,跟上述的种种情况根本就不沾边,可以说是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很难想象,一位品学兼优受着老师和学校器重的被别的学生羡慕的学生会突然闪出轻生的念头并且跳窗自杀,况且再过一天就是参加数学竞赛的日子。作为一名学生参加这种比赛的自豪感以及夺得好成绩的那份好胜心和预期的荣耀及满足感都不会使她在这个时候去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且,将来的名牌大学对她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未来在她的眼前是一片多么美好的憧憬啊!总之,她没有理由自杀。

  她的家庭,那绝对是一个富裕的家庭,还不仅仅是一般的富裕。这是那天一走进她家的屋门,就感觉到的。她父亲在一家私人企业当老板,她母亲是某杂志社的一名编辑,一家两制,既有丰厚的经济收入,又有一定的文化品位。她家里的陈设和各种装饰华而不俗正显示出了这一特点。也就是说,这位小姑娘不但在学校是一位佼佼者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而且在家里还有着一个富足的生活条件和良好的学习氛围。她怎么会突发奇想从她家九层楼高的窗户跳出去,去告别去丢弃去摆脱这美好的一切?不可能、绝不可能!她的确没有理由自杀。

  根据现在所掌握的案发现场第一手材料,不妨推测和模拟一个如下的过程:

  暑期的一个闷热的下午,受害人正在家里写作业。一道应用题刚解了一半的时候,她听到有人按响了她家的门铃,于是,她放下作业,把笔顺手搁在作业本上,起身去开门。她先是只打开靠里的那扇木门,然后通过外面那道不锈钢防盗门上的花栏向外看,看看来人是谁,该不该开门。她所看到的,是一副熟人的面孔。这个人对她甚至对她全家来说,不但熟悉,而且亲热。所以,受害人立即打开了防盗门请客人进屋。这位客人,也就是凶犯,进门后,在小主人热情的招呼之下,客随主便地换上了主人家的拖鞋。当凶犯走进受害人的房间时,故意说:三伏天真难熬,外面又闷又热,而这屋里整天开着空调则又阴又冷,刚从外面进来真难受。受害人热情好客善解人意,随即主动把推拉玻璃窗打开一点儿,说:让里外的空气调节调节,不一会儿就不会这么阴冷了。凶犯进一步诱导:开这么点儿,哪儿能行,再开大一些才好。于是,毫无防备的受害人又把窗户开大了一些。当受害人面向窗外按这位客人的意思把窗户再往大开一些的时候,凶犯突然冲上前去,伸出一支手按在受害人尚未抽回来的手背上,用力把窗扇推了一把,使窗户开得更大。接着,凶犯紧紧地抱住了受害人的双腿,提起来,顺势猛地往外一撂,就在受害人对突如其来的事情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一瞬间,已经被轻而易举地抛出了离地面二十多米高的窗外,向楼底下的水泥地摔去。做完这一系列的杀人动作之后,凶犯立即转身,奔到了受害人家里的小客厅,匆忙地换上自己的皮鞋。也许这时,才从楼底传来了受害人绝望的一声惨叫。于是,凶犯趁着楼下发现摔死人之后的一片混乱之机迅速逃离了现场。所以受害人的家门就没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所以受害人家里的地毯上就没有任何鞋印;所以受害人的房间里就没有打斗过的样子;所以那扇窗户上也只有受害人的手印而没有沾上一点点罪恶的指纹。

  一宗本来要结案的自杀案件,拉开了查找凶手的帷幕。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5-18 13:49:58

       第四章
  

       刑警们把从死者的衣服上、她家的屋门上、拖鞋上、家具上、书本上以及钢琴上采集到指纹经过好一番对照、比较和认定,终于确定出了案发那天下午到过她家并与她有过接触的人。还算好,并不是太多,一共只有三位。

  听刑警们聊起过,一般一宗案件所涉及到的嫌疑人都比较多,有时多达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然而,谁都没有一眼就能拎出凶犯的本领更不敢马虎从事,只有一个一个认认真真地挨着过,去搜索、去判断、去排除、去捕捉,而且还少不了查证,最终找出一个或几个要找的人。运气好的时候,没过几个就可达到目的,但这种情况并不多。有一次,嫌疑人共有一百零七人,直到刑警们过到第一百零五个人头时,才把凶手找出来,破了案。而这次只有三个嫌疑人,所以,江队长以及他的部下都觉得十分幸运。

  凤仙阁的两位值班员讲,出事那天的下午的确有几个人到过死者的家。一个是家庭音乐教师,一个是家庭外语教师,还有一个是学校校长。江队长问他俩,是怎么知道出事的。他们回答说,是听到楼外有人呼喊着“摔死人啦!”、“有人跳楼啦!”,跑出值班室到达出事地点的时候才知道的。再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这个时候从楼里出来走掉。他们说,一看出人命了,当时慌慌张张的,只想着给公安报警,也就没有注意到其它的情况。至于去她家的最后一个人什么时候走掉的,实在记不清楚,也许在出事前,也许在出事后,反正都乱哄哄的。这两天,一闭眼就是那个小姑娘还有一大滩血,什么都记不住了。

  一切出乎预料地顺利,我们取回了五个人的指纹,一对照,立刻排除了两位值班员,剩下的就是那三位教育工作者的了。他们三位的指纹与我们原来认定的三个嫌疑人的指纹完全吻合。只可惜小客厅柚木地板上的足迹过于凌乱,没能采到一只有价值的脚印。

  小姑娘的家庭音乐教师是一个长得十分苗条的女性,而且衣着打扮很入时,属于是非常开放的那种。据调查,她教那位小姑娘钢琴已经十多年,并且对小姑娘的天赋和勤奋很欣赏。来到审讯室,她就像是被邀请来参观什么展览或编排什么文艺节目似的,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尤其对审讯室的消音墙多扫了两眼,最后还冲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脸看了看,好像在琢磨着,就现有的场地和人员,节目该怎么排,是分两个声部呢还是分四个声部更好一些。也许这只是她的习惯动作,并不能说她对这件命案无所谓,更不能说她来到这间刑警队的审讯室不在乎。因为她的双眼正散发着一些忧伤。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重感情而且十分浪漫的人,并且可以肯定,她的忧伤正是来自于她的得意门生的突然遇害死亡。当她按照刑警的指点走到指定的凳子跟前往下坐的一瞬间,双腿有些发软,几乎是“嗵”的一声屁股重重地夯在板凳上的,与她刚进门时自然流露出来的优美的艺术气质极不协调。

  江队长盯着她的眼神在告诉我,她不是罪犯。果然,审讯不到半小时便结束了。这其中,还包括她被审讯时由于紧张而出现的临时性口吃,十几个字的一句话要说上半分多钟,和经过反复询问才能说清某一个细节所费去的时间。如果按照平时的口齿和正常的讲话速度,可能这场审讯还用不上十分钟。她是那天下午两点半到的死者的家里,按原定授课时间上完课,三点半钟准时离开的。临出楼门时,听到一个五音不全的值班员在高兴地唱着一首流行歌曲,跑了调,她忍不住给纠正了一下。这一证明案发的时候她不在现场的细节,在两位值班员那儿都分别得到了证实:当时他们其中的一个听着袖珍式收录机,等了好半天的一场足球赛的实况转播终于开始了,便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当时唱的啥、怎么唱的,他也记不起来,反正,是那个音乐老师上前拽掉了他的耳塞,给他纠正了一下。因为经常来,他们很熟。那场足球的实况转播的确是三点半钟开始的。开始的时候,插播了几则广告。这几则广告的时间,就正好是音乐教师下楼所用去的时间。人证物证俱全,时间也正好吻合。第一位嫌疑人不是罪犯,应当排除。

  被提审的第二位嫌疑人是小姑娘的家庭英语教师。女性,某大学英语讲师,口齿伶俐,爱像西方人那样嚼口香糖,进入审讯室的时候也没有耽误她的这一洋习惯,直到刑警向她做出严肃的提示,她才把嘴里的东西吐在了她的纸手帕上。

  整个审讯好像是预先演练过一般,有问必答,语句清楚,对于不在出事现场的自我证明叙述得环环相扣,无一纰漏。不但她回答问题迅速准确,而且不论反过去问正过来问或者绕着弯子问,她都能做到完全一致而且清清楚楚。所以审讯只用了五分钟便告结束。她说,那天她应该是三点半给小姑娘上英语课,但临时有了点儿事儿,去晚了七八分钟。往常都是小姑娘的音乐课刚一结束,接着就上英语课。有时她去得早了一点儿,就坐在琴房的沙发上听一听小姑娘的弹奏。出事那天,英语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也就是四点钟左右,她男朋友打来电话,说一位同事,也是英语老师,要开生日party,非要他们俩参加不可,并告诉她马上下楼,他打“的”过来,接上她一齐奔那同事家。她记得她刚钻进出租车的时候,记程器下边的电子表正显示着四点十四分十四秒。因为这串数字一个四后面连着两个十四,她觉得挺有趣,所以就有些印象,事后一提便能想起来。另外,在去那位同事家的半道上,他们让司机停了一次车,到一家商场里买了一个电子宠物作生日礼物。买东西的时候,商场里的电视机正播着一场足球赛,柜台前围了好几个正在逛商场的球迷,她男朋友也凑过去趁机看了一看。到同事家的时候,大约是四点半。案发的时候,也就是那天下午的五点钟左右,她根本不在现场而在那位搞生日舞会的她的同事家。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5-25 13:58:17

       第五章
  
       就审讯经验来说,一般的被审人因为初到公安局的审讯室,不是心慌意乱不由地紧张冒汗,就是怕自己一紧张被人误会而故作镇静但常常是前言不搭后语弄巧成拙。当然,一个无辜者的类似表现与一个罪犯的紧张冒汗或故作镇静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这些对刑警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也完全能够区分得开的。但是,这位嫌疑人在审讯室里的这种轻松自如的介乎于罪犯与无辜者之间的样子,还真是很少见。再者,一般的人对近两三天的某一天做了哪些事情都能想起来,但具体到几点几分大多记不太清楚,或者根本就没留心过,只能说出个大致的时间,有时连上午还是下午都说不准。可这位女士,不但说得十分清楚而且能够精确到秒。这可真是过于稀奇了,不能不引起刑警们的兴趣。

  江队长一边命令赵探长带上三个警员立即对这位英语教师的证词做详细的调查和核实,一边安排对最后一个嫌疑人,也就是学校校长,进行审讯。

  谁也没想到,对这位校长的审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本来,那位英语教师是最值得怀疑的,刑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可以说,自对她的审讯结束后,本案的凶手就已经在大家的心里“内定”了,只是下一步找出充足的人证、物证即可,否则也不会派四个人还包括一名探长去兴师动众地做侦察。

  刑警们对这位校长是十分友好的。除了一开始按照审讯程序生硬而机械地问过他的姓名、工作单位还有职业之外,一直对他很客气。一则因为破案的重点嫌疑人已经确定,那么对他的审讯也不过是走一下过场;二则因为他是一位多年的教育工作者,不但有些刑警曾经当过他的学生而且他们的孩子有的就正在他这所学校就读。审讯时,每问一句话,刑警们都是以“校长”这个尊称打头的,几乎是一开口无“校长”不问话。审讯是在边叙旧边提问好似聊天的气氛中进行的。然而,叙旧还可以,但一涉及到案发那天有关他的行踪的话题,他便顾左右而言他,躲躲闪闪地不正面回答。渐渐地刑警发现他所说的情况前后不一致,并有好几处存在着很明显的不相吻合的漏洞,最后,主审员不得不抛开师生之情,当头对面地直插主题。谁知,他对出事那天是否去过死者的家极力否认,并有些慌乱,而且故意作出与己无关的轻松装。只是这种轻松装作得不大自然也过火了一些。作为一校之长对于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的突然死亡,起码得有一些悲伤或者是一点点的难过吧!至少,对尚未查出的凶手会自然地产生一种比他人更强烈的愤怒吧!这怎么会表现出与己无关的神态呢!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极为不合理,极为不可信!新的嫌疑重点出现了。刑警们的心里不得不又多了一个“内定”。

  案子进展到这一步,除了进一步侦察之外,更重要更慎重的是把这位校长的指纹和从那本数学习题集以及作业本上采到的指纹做出更细致更准确的比较和鉴定。技术科的几个人把工作地点搬到了市局的技术试验室,那里的条件要比分局好得多,而且还有几台电脑。经过电脑的筛选和比较,校长的指纹依然和现场的指纹完全一致。因此,江队长决定再次审讯校长,并亲自出马作主审。

  这次审讯是在江队长的办公室而不是在审讯室里进行的,这样做是为了营造一个松快自由的气氛。

  “校长,您抽烟。”江队长笑着先给被审人敬上一支香烟,“茶刚沏上,一会儿才能泡开,先抽口烟。咱师生俩今天好好聊聊?”

  “聊啥呀?”校长斯文地吸了一口烟,沉闷地说,“我只希望别把我和那个案子联系到一起。”

  “瞧您说的,”江队长把放在办公桌上的卷宗往旁边一推,好像在推掉一个敌对着的情绪,“我哪能随随便便把您往案子上联呢?联还是不联都得要证据。说心里话,我是极不愿意联的。我只想找出一个,可以证明那天出事的时候您不在现场的证据。您瞧,这总不是审讯室吧。现在除了您和我,就是坐在我桌子对面的这位作家。他是来我们这儿体验生活的。”

  校长一言不发,只是礼节性地回报我们俩一个淡淡的微笑。他一直在思考着什么、踌躇着什么,负担还不轻。他可能存在着什么一时说不清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也许会把他和那个案子纠缠在一起。我想,他此时此刻所思考的,一定是这个让他感到心慌意乱的事情,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之中。

  “校长,那天不止您一个人去过那个小姑娘的家,但有的拿出了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明,并且经过调查已经得到了证实。越是跟这个案子没关系,就越应该坦坦然然,千万不要采取回避的办法。否则,您要是给我们丢下一个谜,那叫我们怎么猜才好呢?您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们的工作能力还有职业道德,我们会做到实事求是的。再者,您是我们心目中备受尊敬的师长哪!”江队长说得很动情。

  “谜?什么谜!我那天就没有去过她家。”校长回答得斩钉截铁。

  “校长,您不要激动。您先看看这个。”说着,江队长把指纹鉴定报告和小姑娘趴在血泊里的照片轻轻地送到了被审者的面前。看得出来,江队长不得不单刀直入了。既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的职业准则使江队长必须这么做。

  他坐回到案前,两眼柔和地看着被审人,不急不燥,很有把握地等待着什么肯定要出现的东西。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5-30 14:10:26

       第六章
  
       校长对着眼前的指纹鉴定报告,脸上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但对着那张照片却是发了好半天呆,仿佛在思考着与本案无关的其它的什么事情。他那弥散的目光似乎在叙述着一个难以忘怀的故事。

  “校长,您那天,去过她家里,是吗?”江队长用极轻极低的声音地对脸上刚刚渗出一些痛苦的被审人说道。

  “去过,但是在上午。”校长像是在自语,同时心存侥幸。

  “校长,”江队长像在规劝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我了解您的人品,那件事似乎不该是您干的。您到现在还左顾右盼,我可怎么工作呀!”

  被审人看了看江队长,又看了看我,顾虑重重又痛苦不堪。然后,依然低下了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江队长继续开导着面前的嫌疑人:“从现场收集到的痕迹来看,您是那天下午出事之前最后一位到过现场的人,因为在死者的书本上还有桌子上多处发现了您的手印,其中有一些与其他人的指纹呈部分重合状,经严格区分您的指纹是印在别人的指纹之上的。另外,据我们了解到的其它情况,您那天上午除了到外边买早点外,根本就没有出得了家门,您家里来了好几拨人,都是您学校的老师。可以想象得到,那天您的心思肯定一直在几位要参加数学竞赛的学生身上,巴不得客人们快些走掉。如果那天他们不来打搅您,那您就会在上午而不会在那个倒霉的下午去那位死者的家,也就没有现在的麻烦了。既然碰上了,您还是说清的好。”

  这时,校长沉吟了一下,略显深思熟虑地说:“我也想说清,可我实在是拿不出我不在现场的证明。那天我下楼的时候,电梯里竟会巧合得一个人都没有。后来我才搞明白,大家都在家里看那个总也不争气的足球呢!你说,谁能给我做的了证?更不可思议的是,当我走出楼门的时候,两个保安值班员正面对墙壁,专心致志地听着半导体,根本就不理会有人进楼还是出楼,当然也不会看到正在往出走的我,也许又是那个该死的足球赛。如果我能掐会算先知先觉知道在我离开不久之后要发生那样残忍的事情,那我当时说什么也得把那两个只顾埋头收听足球赛的值班员拉转过来,让他们好好地看着我走出凤仙阁;那我当时更要一直留在我学生的家里一刻也不离开她,让那个应该千刀万刮的歹徒阴谋无法得逞,我会用我的全力决死与之搏斗去保护那个我应该保护的年轻的生命;那我最应该在事前拨打110,让罪犯刚一露出凶相之时就地被你们擒拿捉获!我怎么会是凶手,我……”校长越说越激动,他好像还想进一步说明什么,却欲言又止。他的眼眶里闪动着悲戚的泪花。他不像是在为自己辩解,更多的含义是在诅咒命运、为了那个惨遭不幸的小姑娘而自怨自责。

  江队长被校长的激动有些感染了,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将此刻已经泡好了的热茶递到他的手里,轻声说道:“您喝口水。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离开凤仙阁之后又去了哪儿,有没有证明人?”

  “我在街上随便走了走,哪儿也没去,散着步回的家。路上没有碰见熟人。”

  “好的,我们会根据您的陈述,做详详细细的调查的。相信我!”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6-6 14:58:53

       第七章
  
       凤仙阁九楼908室,受害人的家。我们不得不再次走进这里。

  这家的男主人在外地跑生意,还没有赶回来,听说是晚上的航班。

  屋里很安静,一位中年妇女正陪着小姑娘的母亲垂泪。见我们来了,她从冰箱里取出饮料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便知趣地走掉了。

  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多个小时,一切都在调查、核实还有推断之中。换句话说,凶手到底是谁?此刻还没有一个清晰、准确的轮廓。虽然,我们手头已经有了两个重点嫌疑人,可根据现时掌握的情况来看,还不足于达到断然定案的程度,仍然属于飘忽不定的一种有待于确定的也许还会否定的线索。

  我按照江队长的指示打开小姑娘的卧室,把她的书包拿了出来。她的卧室是我们仔细勘察过的,尽管还划定在“封闭保护”之列,任何人不得私自随意进入,但恐怕已经很难再搜集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这只书包以及书包里的东西,或许可以给我们提供出一些有价值的新的线索。

  书包是蓝色的,上面印着一个女孩,她正举着一支燃烧的火柴,双目凝视,在幻想、在期盼。可以看出,死者生前喜欢安徒生笔下的这一人物,而此时,我觉得这个图案上画的就好像是死者,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在期盼着什么,在诉说着什么!

  书包沉甸甸的,至少不下五公斤。

  我一个一个地取出里面薄厚不一的书本,摊开在长条形的茶几上和我身边的沙发上。先从主课开始,我一本本、一页页地仔细翻看、查找。

  小姑娘的书本都很整洁,边角平展、页面干净,看不到一点儿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的还有像我顽皮的儿子现在那样的在书本上胡画乱涂的随心所欲的不良痕迹。我记得那时,一到学期末,比现在的孩子少得多的我所有的书本个个都呈现着边角翻卷的欢呼雀跃状,而且还是黑不溜秋的,跟黑面泡馍差不多,以至于我现在一看到我儿子的书本在他的书包里被揉得乱七八糟想训他两句时,每次都自觉理亏,欲言无声欲怒又止,我自知我小的时候也不怎么样,要照我母亲的说法,我那时还不如他呢。是的,从这些平展整齐而且干净得像刚发下来的书本就可以看出,这位小姑娘是一个非常听话的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语文、代数、几何、物理、化学、英语、哲学、历史、地理、生物这十门主课的课本看过之后,我没有发现什么,接着再看相应的练习册。这些练习册是铅印的,印满了一道道的练习题,看得出来,是由课本繁衍而出的,一对一,也是十本。课本的编纂者们真是用心良苦热心非常。我不无耐心地依次翻看着上述十门功课的练习册,每道题都已经做过,而且老师的红笔在上面几乎无一例外地打上了对勾,每隔几页就可见到一个“优”字,但是我所需要的东西却一丝也没见到。我伸手将《同期训练习题集》逐个放到我的跟前,摞在一起。这些习题集,也许这是家长给买的,或是在老师的要求下统一订购的,同样也是十本。翻完这些并不算薄的书本之后,我觉得眼睛都要给看花了。真是好辛苦!没办法,还得往下看,因为我发现,尽管如此,这时我才完成了一半的任务。我打开了《历届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题详解》、《历届奥林匹克理化竞赛题解》、《数理化习题集锦》、《英语听力练习》、《英语口语练习》、《英语实用习题集》、《英语应试要览》、《史地填空练习》等等,比课本厚得多的十来本精题细解。我越翻越枯燥、越翻越失望,江队长怎么交代给我一个这么磨人令我不耐烦的任务。好在差不多就要翻完了。虽然书包里的一大半内容已经查看完毕,可我仍然一无所获。继续干,也许有用的东西会在最后出现。于是,我又拣起了生物课本、音乐课本、卫生课本、社会课本、中学生法律课本、计算机课本,除此之外,还有各门主课的课堂作业本、家庭作业本、精题练习本和一个日记本。当然,我不敢遗漏地翻完作业本之后,便轻轻地打开了小姑娘的日记,更加仔细地翻阅起来。我想,我所等待的不至于让我白干一场的最后的希望一定到来了,许多侦破小说还有电影、电视剧上不都是从当事人的日记或者工作笔记上发现最有用的线索的吗?

  这是一个精致的缎面笔记本,扉页上印有一行活泼的美术字体:我曾拥有的美好的时光和我曾出现过的失落的瞬间。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6-13 14:05:59

       第八章
  
       日记,是用英语写的,字体俊秀,文笔流畅,只有个别地方用词还不够恰当之外,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讲,应该说无可挑剔。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之手,要说这是英语系大二的学生写的,我想,也肯定不会有谁发生太大的疑问。我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但没过多一会儿我便发现,厚厚的日记本只用去了不多的几页,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日记只写了十篇就再也没有往下写,最后的一篇写于令人失望的三个月之前。这近一百天之前的日记能对今天的破案有多大帮助呢?能用它来推测出前两天发生的案情吗?能进一步找出凶手,哪怕是发现凶手的蛛丝马马迹吗?好像不可能。

  我似乎不甘失败地,又可以说失望地,也有点儿随意地把这十天的日记又看了一遍。她每天的日记几乎都是一篇英语散文,每篇散文几乎都记录着一个小姑娘的浪漫的幻想。除了花儿呀、草儿呀、月儿呀、鸟儿呀就是水儿呀、云儿呀之外,找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看不出她这位成绩出众的小姑娘在心理上和思维上与众多的中学女生有什么不同。如果一个少女的日记就是她本人的内心写照的话,那么,我所看到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的更加普普通通的心底世界。然而,为什么才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了呢?从她的英语文字能力来看,她完全可以继续写下去,一直写到她出事的头一天。是繁忙的功课使她无暇再写了吗?是她感到厌烦了吗?是她想给自己留出一点儿属于她自己的不要再被功课缠绕的时间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已经脱离了本次任务初衷的遐想,赵探长领着三名刑警快步走进来。

  正在跟死者的母亲谈着话的江队长站了起来,听赵探长的汇报。看得出来,江队长在刚才时间不短的谈话中好像并未获得什么,有些焦急。

  “英语老师的情况搞清楚啦。”赵探长严肃地向队长讲道,“她那天下午来过这里是肯定的,关键在她是什么时间离开的,案发前,还是案发后。我们分成两组,一组到商店调查,一组到她的工作单位调查。在她所说的那家商店,找到了那天下午当班的营业员。这个营业员是个小伙子,二十多岁。他说他那天的主要精力全在那场足球赛上,虽然人站在电子玩具柜台里,可眼睛和耳朵却一直在跟他毗邻的家电组正打开着的电视机上。顾得上,就用眼睛看看;有顾客来买东西顾不上了,就用耳朵听听。那天下午电子宠物倒是卖掉了十几个,至于我们所问的人,他记不太清楚。他说来买这种电子新玩意儿的,一般还多为看上去正在谈情说爱的一男一女两个人,要说嘴里嚼口香糖的人,他站在柜台里,抬眼就能见到好几个,而且女士居多,有的还旁若无人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似的一边瞧着商品一边不停地往外吹着大白泡,反反复复,挺让人腻味的。说起来也怪,有这种举动的尽是穿戴大胆讲究时髦追求流行的主。所以,他还真挑不出我们给他所描述的那个人。

  “在她工作的大学,我们见到了那天举办生日舞会的人,也是女性。她说她记不住那位英语老师啥时候到的她家,因为她一直忙忙乎乎的。还抱怨过生日真累人,以后再不想那样大张旗鼓了。她说她只记得在舞会之前,有些人已经到了她家,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球赛,好像那位老师在,又好像不在,说不准,反正舞会期间在。没办法,我们只好让她列出了那天参加她生日舞会的名单,把这些人召集到了她的家。这样便于他们回想,也可能会准确些。人到齐之后,我说明了来意,让他们好好回忆一下,要尽量准确,最好完全准确。一开始,可能他们有些紧张,冷场了大约有五六分钟。后来,他们慢慢地都想起来了,说那位老师和她的男朋友走进屋子的时候,足球赛的下半场刚开始不久。然后,我把他们分别叫到一个房间挨个询问。说得最清楚并且最一致的是,离下半场结束还有十二分钟时,中国队让人家又灌进去一个球,当时那位老师的男朋友气得骂了起来,还上前要关电视机,说这种球赛有啥看头,再看下去肯定还不知有什么更恶心的事呢,把这帮窝囊废都解散算了,吃白饭的。他不解气,过了一会儿还说了一句,大意是企业讲究个资产重组,足球队也应该来个人员重组。按照这一情况来看,那位女老师和她的男朋友到达生日舞会的时间,在下午四点半到四点四十之间,起码,四点四十六分也就是中国队又输了一个球的时候她一定在过生日的那位同事家。这个时间,我们与广播电台和电视台核实过。并且在这两天足球报上的评论文章中,也多次提到过这个时间。这就是说,案发的时候,她的确不在现场,而且在那个生日舞会中一直没有出去过,到晚上十点钟才和大家一起返回宿舍。后来,我们再一次跟楼下值班的那两个保安值班员了解,他们也想起来,那天下午是有一辆出租车把她接走的。是有一个男的站在楼门口等她,那男的还向他们俩打问,场上比分是几比几,当时足球赛的上半场还没有结束。”

  江队长听完汇报,沉思了一会儿,说:“把她排除?”好像是在问大家,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那问题就在校长的头上?!”

  这时,一直静静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死者的母亲突然开了口:

  “你们所说的校长是指哪一个校长?”

  “就是您孩子的校长。”江队长回答道,“不过,还没有最后查实。”

  听到江队长的话,这位母亲像是被什么猛刺了一下,倏地往上一蹿,站了起来:“江队长,我有话跟你说。”说着,便把江队长引进了琴房。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6-20 14:21:12

       第九章
  
       半小时之后,江队长从琴房走出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对我们说了句:“撤!”便头也不回地了拉开门往外走。双脚临跨出屋门时,说了声:“把书包带上。”我知道这是对我下的命令,我赶紧把书包提起来挎在肩上(幸亏我刚才趁他们在琴房谈话的时候,我已经把所有的书装回了书包里。),回头冲那位可怜的母亲道了声“再见”,三步并成两步地追了出去。

  晚上,江队长让其他人回家先好好地休息,把我留在了他的办公室。沏好了两大杯酽茶之后,他说:“现在,就你我两个人,我们今晚安安静静地办件事。这种事,人多了也干不成。”

  我问:“是书包里的东西吗?”

  他笑了笑,说:“今晚,咱就把书包里这些书书本本的,再给它细细地过上一遍,找找答案。”说到这儿,他上身倾斜着向我探了过来,近距离地对着我的脸,严肃地补充道:“案子就要水落石出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迷惑不解。

  他看出了我的心事,说道:“好吧。我就把在琴房里的谈话内容告诉你,也好让你的精力集中在这些书本上。”

  他点上一跟香烟,随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往嘴里猛灌了两大口,眯缝着俩眼说了起来:

  “你说这天底下的事儿,有多复杂吧。我跟她脚刚一走进她家的琴房,她就一转身把门给关上了,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刷地往下流。她半天不说话,脸上还有一种为难和哀求的表情。我连忙劝她:不要哭,有话慢慢说,只要能帮助警方尽快抓住凶手,什么话都可以说,如果有可靠的线索,我们会马上行动,把罪犯缉拿归案。我这是安慰人的话吧。谁知,她一听这话却急了,连忙摆着手说,我们把人搞错了。我说,没错呀,校长那天下午的确到过她家,有很大嫌疑,只是目前还没有什么充足的事实认定他就是罪犯,更没有什么确切的根据将他排除掉。她听我说完这句话更急了,脱口对我说出了一句让我惊讶不已的话:校长是孩子的生身父亲。没错,那位死去的小姑娘就是校长的女儿!我当时就愣了,那表情估计跟你现在的差不多。我要求她说详细一点儿,她咬了咬牙,低着头说起了她和校长的一段往事。

  “这是一个浪漫、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这段往事我就不说了吧,总之一句话,她当初是怀着校长的骨肉和她现在的丈夫结的婚。当然,她丈夫对这一切是不知道的。反正你一个写小说的会想象,由你自由想象去。爱情并不等于婚姻哪!生活中,由于各种外在因素和压力的干扰、破坏,有爱情但没能结得了婚的并不稀罕。虽然她怀着校长的孩子却嫁给了别人,但校长一直没有怨恨过她,一直谅解着她,知道她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被动地做了一件违心的事。所以,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把往日的感情转变成了更加浓烈的爱心,全部倾注到了孩子的身上,给孩子设计了一条非常美好的生活道路。许多年来,他们一直恪守着各自的家庭道德,并未做出什么男女之间的那点儿出格的事儿来。在孩子不满一周岁的时候,他们就制定了一套超强教育计划,开始了文化启蒙。她在床边、在天花板上、在玩具上,凡是在孩子的小手和目光所及之处都贴满了或者挂满了识字卡片,一年之后,便增加了一些算术题和英语单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孩子渐渐长大。苍天不负有心人,孩子终于成为了在智商和所掌握的知识上都远远超出同令人甚至一些比她大着好几岁的孩子都望尘莫及的一名‘神童’。

  “在大人的培养下,孩子转眼就到了高一。当然,小姑娘是在升学成绩名列前茅的情况下进入省重点高中的,她的生身父亲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在更加严格的要求下,小姑娘的学习成绩不管大考小测每次都名列红榜而且是数一数二的。但在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数学没有考好,排在了她从未有过的年级第三名。出事那天下午,校长到她家,是为了看看她就要参加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准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难题,有没有什么不踏实的地方,并且再鼓励一番。因为像这样高层次的学习竞赛对再过两年就要参加高考的高中学生来说,非常重要。成绩好的话,拿上了名次,对她以后上大学有很大好处。如果能连续两年得到获奖证书,不但将来上国家重点大学可以免试,而且好专业由她挑。

  “所以,从这方面分析,校长根本就不会有作案的动机,他爱他的孩子,一心想着把小姑娘培养成出类拔萃的女才子还来不及呢!当然,这只是富有感情色彩的判断,还缺乏他不在现场的具体证据。在琴房里,我把我的这种想法对她说出之后,她立刻出现了一种舍弃一切的强烈表情,一字一顿地说,出事的时候,她和校长正在一家宾馆的咖啡厅里。当凤仙阁的值班员要响她的手提电话告诉她那个不幸的消息的时候,校长正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他们几乎是在同一刻感到了万箭穿心肝肠寸断。

  “从她家出来后,我和赵探长一起去了她所说的那家宾馆,结果,一切属实。那天,咖啡厅的好几个服务小姐看见,他们两个人还没呆上一会儿,突然一起从座位上跳立了起来,冲出咖啡厅,在宾馆大门外,叫辆出租车急速走掉的。招待他们的那位小姐记得最清楚,因为她一看这俩人没顾得上付帐就离开了咖啡厅,追到宾馆门口,才要回的饮料钱。从宾馆的安全监视系统中,我们也看到了那天下午他们慌慌忙忙冲出来往外跑的录像资料。因为宾馆保安觉得这种现象很特别很反常就给留了下来。录像带上显示的时间是五点零八分前后两分钟。”

  江队长说完了这些,沉思了一会儿,问我:“我们手头的最后一个嫌疑人也被排除了,而作案现场再也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你说,凶手会是谁呢?”


Persistent 发表于 2011-6-28 16:19:22

       第十章
  
       我回答说:“总不会是一个留不下任何痕迹的隐形杀手吧。”

  “隐形杀手?”江队长若有所思,两眼深沉地盯着我,仿佛我的脸上写着谁是凶手似的,“你从书包里发现了什么没有?有关的具体线索也好,死者在出事之前有什么异常也好,或者是她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也好,发现了什么就说什么,那怕是在你觉得跟本案无关的东西。”

  “具体的线索,我没有发现,只是感觉到这个小姑娘除了学习非常好,好像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一边想,一边说,“如果一定要说出她的不同之处来,我想,那就是她几乎没有怎么玩过。您看,她的日记里的这句话,就能很明白地说明这一点儿。这是她记述了一次雨后她爬在窗户上看到彩虹并进行了一番赞美之后,写下的最后一句话。英语原句我就不念了,直接给你译成中文:‘我要是能在晴天里可以随心所欲地看到这美丽而奇妙的彩虹该有多好啊!’她写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虚拟语气,也就是说,在她的概念中,彩虹只有在雨后才能看到,一个人是不可能想看就能看到彩虹的。不知队长您小时候怎么样,反正我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在大太阳下随便做到她所盼望的这个‘随心所欲’了。”

  “说什么呀!那种把戏恐怕都是我玩剩下了,你才会玩的吧。”队长冲我比划着“不就是嘴里含上一口水,顺着阳光喷出去,眼睛盯着这片儿水珠看吗?看把你能的。”

  江队长说完这句话,本来还挂在脸上的笑意突然不见了,叹了口气说:“这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来,咱接着从书包里找线索。”

  和江队长一起,我又一次逐个打开了小姑娘使用过的每一本书仔细看了起来。但与下午我一个人看的时候不一样的是,按江队长的要求一个内容一个内容地横向着翻看。也就是看完课本上的一个学习单元后,接着看练习册上的相应的内容,然后再把同期习题集打开到同一个范围,当然,还有作业本也照此翻开。但是,有些作业在课本上根本就找不到相应的内容。这些作业,已经超出了高一学生的学习范围。看来,她是在超前学习。

  这一次,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一个学习时间表,是压着尺子用钢笔认认真真地划上去的。时间表把小姑娘的每一天安排得满满档档。从稍有褪色的墨迹上看,这份时间表已经有年头了。原来,她不但有家庭音乐教师和家庭英语教师,而且还有家庭物理教师和家庭化学教师。但这两位教师星期天的授课时间是在上午,那天下午并没有到过现场。

  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发涩。喝了两杯浓茶,又连着吸了几根“红塔山”,才觉得好一些,但精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确切说,是怎么也集中不到铺在我面前的这些书本上来。我想起了我的中学时代。

  我上中学的时候,在班里也属于学习好的那一种。因为成绩好而学习兴趣要比别人大得多,完全是为了考试,为了得到每一次高分所带来的荣耀。那份荣耀感始终会起到鼓励和鞭策的作用。但是,要我当初也有这么一个密不透气的学习时间表的话,那我的学习一定是最差的。要是再有三个长辈以及双套老师如此这般地关心着我、督促着我,那我的神经非绷断了不可!

  我的眼前,浮现出我儿子的那张顽皮的经常有些脏乱的脸。

  他今年十二岁,下学期该上小学六年级,前不久,我给他请了一位书法老师。此刻,也许他正在我妻子的督促下在宣纸上练着描黑吧。书法老师说,描黑是学书法的基本功,只要扎扎实实地描上三个月甚至半年,到了临摹的时候,就会方便些,进步也快一些。

  我之所以让我的儿子学书法,完全是处于一种被动。在此之前,我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像别的家长那样让孩子在学习之余学上个什么乐器呀、书法呀、绘画呀或再请上个家庭教师以帮助他提高功课等等望子成龙的念头,我历来认为那样不顾孩子个人特点和兴趣的做法不科学也不人道。那样做,是对一个孩子童心烂漫之天性的无情扼杀。但是,儿子一到六年级面临很快就要升入哪所中学的时候,我不得不放弃我原来的看法和主张而残忍上一把。

  书法练好了,明年就可考入一所众目所及的重点高中中学开办的初中特色班,这个班以书法为特色,实际上就是限制潮涌而来的过多的生源的一种手段;在特色班上初中,就有可能毕业时升入该重点高中的尖子班(另外还有次一点儿的重点班和更次一些的普通班但升学率很低);根据历年高考的情况,只要有幸进入了这种尖子班,三年的高中读完之后,将会十拿九稳地考入大学,并且多半可以到全国重点大学就读。我儿子的前途,就在这举足轻重的小学六年级了。

  抬起双眼,随便留心一下,现在年轻人的就业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大学毕业生,也轻松不到哪里去,研究生毕业才好一些。我如果不从现在就考虑到他的将来,那么,这个将来一旦到来的时候,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儿子!我是说,总该早一些考虑到他的饭碗吧!这是最低的,也是起码的我这个做父亲的理应为他考虑的实际问题。

  实际上,我在很早以前就懂得,幼时的玩耍和在玩耍中所获得的好奇心的满足对一个孩子来说就是一种幸福,因为幸福在人的一生中是有阶段之分的。做父亲的,实在不应该夺去孩子的这种无忧无虑的以后到了中年甚至老年都会回想起来的幸福。然而,我现在的确顾不了这么许多,不得不显得凶狠粗暴像个不近情理的家伙,整天盯着他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不给他留出一点儿空闲。我真诚地希望我的儿子,不但现在而且将来都能体味到我的一片爱心和苦心。每当我看着还不满十二周岁的天真活泼的儿子在我的督促下,像个小大人似的总是坐在桌前做着大量的习题的时候,我多想说一句:

  “孩子,我是善良的!”

  聪明的读者:也许您已经猜到了谁是本案的凶手。如果忙的话,您完全可以就此打住去干别的事,千万不要耽误了什么赚钱的生意;假如您有时间,那我还是希望您继续读下去,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尾,因为它是一个既荒诞又严肃而且是一个十分悲凉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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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侦探推理] 善良的杀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