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鱼老大 于 2012-4-8 18:57 编辑
青春,父亲的东溪
“把酒壶递给我。”父亲平静地说,声音里有一丝悲凉。我把竹篮里盛满女儿红的酒壶递了过去。父亲在墓前空地上的一块青石板上摆开了三个酒盅,浅浅的,有半盅。
这是一框新坟,坟面上的灰白得有些刺眼,我转身去箩筐里拿父亲的坐垫。“放这儿吧。”父亲指了指紧挨着墓碑的一块大青石平和地说。我把母亲亲手缝的棉坐垫摊在大青石上,父亲倒完酒缓缓站起身来,一只手撑着青石慢慢地坐下。“你去吧,我和你大伯说说话。”父亲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往这山溪的深处走去。
新坟里的是我的一位异姓大伯。去年冬天我还开车载着他和我的父亲沿着他们年轻时出海捕鱼的河道走了一遭。一路上,走走停停,每到一个河道岔口他们总是要下来点支烟,静静地看着默默流淌的河,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我开着车追着河道走,一直追到大海边,远远能望得见海岛,这才在海边停下来。他俩爬上海边的一座土山,站在山顶面朝东面的大海。他俩并排站着,重复着曾经的故事。只是现在,他第一个来他们曾经相约百年的地方安息。
他和我父亲,以及其他五位异姓叔叔都长在这山溪下游的村子里。那是一个靠海吃饭的小渔村,村民的老一辈人循着村口的深河渠来到这东山脚下,渐渐地也就有了现在这个村子。村里的姓氏很杂,几乎家家各姓,没有相同的,到了我父亲这一代人已是第二代了。父亲有六个异姓弟兄,加上我父亲刚好七人。我小时候看《葫芦娃》时一直以为我的那么多叔叔和大伯都是和葫芦兄弟一样长在一棵藤上的,事实上也是这样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深河渠里游泳、摇橹;一起上山打柴、下河摸蟹;一起放牛挣工分、钓鱼喂母鸡;一起晚出晨归出海捕鱼、顶着烈日割麦翻谷子。
沿着溪旁光滑的河石,我漫步往东溪深处走去。四月初的东溪草木茂密,郁郁葱葱,这大概和没人打柴也有关系。父亲年少时和他的弟兄们经常在东溪边上放牛打柴,后来柴禾少了,他们就沿着东溪往里走,直到最后爬上东山顶去砍柴。说起年少时候的故事,父亲总是眉毛飞扬,满脸红光。说到动情之处,甚至还要手舞足蹈地情景再现:谢大眼的娘在生产队长家眼泪鼻涕地告他们几个的状;红鼻子范爷教他们猪油伴糠在东溪里钓溪鳗,茅草捆大石扔进河塘里等草鱼;大清早几个人走三十里山路从镇上集市里抬回一头猪崽……从我记事起,这些新鲜新奇的故事常常能听父亲讲起。每年的暑假寒假父亲总是带我来这个小渔村。我忙着和村里的孩子们在晒谷场在草滩撒欢,在河渠在东溪摸鱼捉蟹。父亲则是这家串那家,点上烟,喝喝茶说说话。
继续往上走就是上下大溪坑了,是父亲和他的弟兄们最爱的两个大溪坑。这里人少鱼多,一到夏季这两个溪坑总是溪水幽深。他们几个坐在溪边那个著名的帽檐石下静静地钓鱼。父亲喜欢夏日的雷雨天戴着大斗笠来钓鱼,他的大斗笠和钓竿暴露了他的行踪,奶奶找不到人就直奔这里来。见他跑进了马尾松林,只得拎着父亲用茅草穿过鱼嘴的鱼们回家去。父亲说不记得奶奶最后一次拎鱼是什么时候了,帽檐石还在,只是当年钓鱼的人少了一个。
再往上走是马尾松林了,就是父亲当年经常躲避奶奶“抓捕”的那片林子。林子外去往东山的山道上立着个牌子,上面写着:“马尾松林——三级保护树林”的字样。我站在林子外往林子里探望,浓密的枝叶,繁茂幽静。父亲说,他小的时候就这样,现在还是老样子,只是矮矮的灌木比以前多处许多来。一个雷雨天,他的一个弟兄在松林里被夹野猪的夹子夹了,大声喊,旷野里四下无人。父亲正在帽檐石底下钓鱼,扔了钓竿撒丫子奔去。两个少年解不开夹子,雨却越下越大。父亲狂奔回村里,找了应家的大爷和打铁匠才把他的弟兄解开。这段故事我在跛脚的刘叔那里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脚踩在东山的山道上,泥土的芬芳田野的清新令人心旷神怡。正值四月,油菜遍地,一块块一方方,桃花漫山,一片片一岭岭。站在山腰回望:油菜花怀抱的村庄,不曾老去,石砌的房,色调灰白;潺潺的东溪,清澈,一如既往;参天的马尾松,常年青翠,粗壮葱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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