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课，谁都要上，早上比晚上好

狂野骄阳

浮夸背后的等待
文/艾明雅
我想从黄绮珊写起。自从那节目开播以来，大抵每个听到她唱歌的人，都不由得说一句，这女的长得真心不咋地，但真心真心唱得好。我钟爱她。
你可以给一个女艺人不出名找万般原因，但容貌总归是重要的；若是美成范冰冰那样，这年代怕是躲在草堆里都会被翻出来。但在这个选秀节目大热的年代，她果真也是，揣着一副金嗓子，躲在新加坡学什么神学。可是，神眷顾了，遇到《我是歌手》。
记者采访她说，大家都说是《我是歌手》成就了你的第二春，这个是真心的吧。她笑了，笑起来依然不好看，因为笑起来露牙龈的女人很容易显得嘴宽。她说：“要是没有这个舞台，我也不遗憾。因为……有些事情嘛，就是那样简简单单的。唱歌就是唱歌，就是这样嘛。”
因为成功了，所以说这话？你信？反正我是信了。即使没有遇到这个节目，即使就这样静静老去，我相信她是不遗憾的。女人之所以比男人活得久，是因为无论怎样的女人，当名利求而不得，相比男人便不会再有那样痒到骨子里的苛求。
无求最能善终，光是练就接受皱纹渐生在心态上就远超男人。所以不年轻的女人，例如黄绮珊，一旦东山再起就格外淡定，虽然不美，却内涵深厚，怎么都不会被人觉得是脸上打了两支玻尿酸的老南瓜刷了漆又出来混，怎么都不会被人觉得是“睡”上位。得奖是神的眷顾，不得奖也真得没什么好计较的，横竖一股淡定气质。当年的超模吕燕，谈起自己一路狂奔去法国，主持人问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她笑：怕什么，反正我长得又不漂亮，谁打我的主意啊。
老天真是公平。反正不美，不美有不美的好处，连当花瓶的资格都没有，只好朝着实力派一路狂奔。
记者问她，这十年，你在等吧。她说：真的没有等。
记者一脸尴尬，大抵是本想收获一大锅励志鸡汤，却被她五个字打发了。所以我有些想笑，心想这肯定是真话。
胡海泉调侃陈明，说“千万不要招惹那些有内涵的中年女人，一旦爆发起来没完没了。”
为什么？因为的确没有等，所以随时可以爆发。我从不相信什么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机会只是留给那些不刻意准备却忘我去热爱一件事的人。因为没有等待的人才没有期待，没有期待才没有顾忌，没有顾忌所以才拼了失去了不可惜得到了是占便宜，如此这般一上台怎能不大气怎能不谈笑自如，怎能不宠辱不惊——有了这些，也就气场非凡，唱响便是必然。
你去看。唱得好的，唱了一辈子的，必定是真心喜欢唱歌，而不是死活想当星的。即使不当星，也会努力好好唱。
不止是歌手。我的一个作家朋友，有一天向毕淑敏老师讨教如何写出“畅销书”。毕老师回答：不急，别慌，作品有它自己的命运，等着就好。这话让我想起宋丹丹演完《家的N次方》之后发微博说：见了鬼了，演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青春也没了，对自己要求都没了，结果在五十岁的时候红了。
林志炫也说了差不多的话，说他此生在音乐的道路上，只求两件事，遇到好歌，遇到知音。努力唱好歌，缘分寻知音，剩下的，都是作品的命运。黄绮珊的声音本身就是一件作品，所以它有它自己的命运。只不过，等得比较久而已。
歌手，一等十年，在演艺圈混年龄是致命伤。但是，年龄有时候也是一把双刃剑，更像是一个人的口袋，背着它，嫌累，怎么跑都跑不过年轻人，但必要的时候你掏一掏，就能掏出几个老朋友老粉丝老情感，这一张旧船票居然能用复古之名登上一艘开往春天的新船。
这一堆歌手，除了尚雯婕，都不年轻了，连陈羽凡都已经娶了白百合做了人夫。所以这堆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一堆人生俗气流淌一地。黄绮珊在内地也不是没有红过的，96年她与老涂离婚，两人以自己故事为背景创作的《听海》倒成了张惠妹的成名曲。阴差阳错她又遭遇感情变故，加之也没有人惦记她不算美的美，于是静默地封存心底的故事，静默地苦度人生。这一等就是十年。
还有小哥齐秦，且不论他是不是来撑场面玩儿票的，反正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匹北方的老狼，你心疼他披着花白的皮毛眼里还有一股倔强。任何东西只要经过岁月，就衍生出一种动人的气质，这就是时光的力量。几年之后，连尚雯婕MM都有一股从山脚下爬起来的沧桑感。她很有范儿，她的范儿在于——我不需要你们懂，我也不需要谁喜欢，我也不需要你们支持，我也不需要你们欣赏不欣赏。

听众呢？也是一等十年。谁心里都会有一首歌，一旦唱响，泪雨滂沱，不红难怪。微信群里看直播的姑娘，质疑那些观众怎么哭得那样上气不接下气，是不是托，哪有那么感慨。我想假意绝对有，但是真情也不缺，除开湖南人民对娱乐的热情，单说泪点，简直低得无下限，当闺蜜十二深情地说羽泉是她的情节时，我已是躺在床上听林志炫的《没离开过》哭得默默无闻。因为读高中时，帅哥都喜欢唱他的歌，等他的声音回来，就像看到当年的男生在走廊上吼蒙娜丽莎她是谁，你总能听到声音，却不知道是谁在唱。
“谁人不等待，大导演，大明星，都在等待。”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等待的歌，与珍藏的歌手。谁都爱过，谁都失去过，一生都在等待。
前两日我同一个朋友聊这个节目，说大家为什么都爱看？因为看这个和看宫斗戏是一样一样的。过气的乐队主唱也好，嫁人生子的徐娘情歌大腕儿也好，你以为那些可以销声匿迹的事或者人，就在一瞬间被惦记起来了，如同那冷宫里的昔日红颜，一朝又爬上了枝头做凤凰。
演艺圈和后宫是一个道理，总有人重新得宠，也有人万劫不复，有人高处胜寒，有人烟消云散，这其中，你可以看到一种叫做命的东西，也可以看到一些不认命的人。不认命的人生最好看，一翻腾，波涛汹涌。所以做人还是要留一线，发誓不做什么事，说不定最后做的就是那件事。到时候，这人依然要捡起一些脸面，捡起当年的人脉，用最不爱的交际替换自个儿的清高，走上一条自己觉得苦，命运却总是撩拨给予希望的道路。
但在齐秦退赛的时候，还是让我看到了不可抗拒的命运。这种命运叫做——“人情”。微信里错过节目的姑娘问我，齐秦为毛走了？我本是调侃地答了一句：“回家过年了！”话一说完，我自己愣了。原来他们也有家的，原来他们也是人子，也已经为人父。你看着当年的王子老去总有些伤感。那感觉好像某个画面：街角偶遇当年弹吉他的校草，他有点发福，抱着给孩子洗澡的盆，身边是刚刚坐完月子的老婆。
从90年代到如今，我们似乎走过了一个把歌星从神坛上拉下来的过程。旧式艺人在盛年大多都不结婚不生子，因为似乎歌星是不可以被世俗绑架的。可有哪一个时代的年轻艺术者，比我们这个时代更容易被容貌与名利绑架？连一个靠大脑谋生的女导演，都没有办法不化妆出门。
作为一个歌者总是要如浮夸那首歌里所担心的——“夜晚星空大家只能看见最亮的那颗”，亦或是“拼排场包装比身价只要内容够爆炸拼人是赢家”，只能在夜里的镜子前讲真话，那么，听众又有什么荣幸可以听到灵魂的爆裂声。
这些年，他们开始改头换面，想通了，不当神了。一开始，是作家，明星，歌星，后来他们开始管自己叫作者，叫演员，叫歌手。梁朝伟这类大咖说起自己也谦称“作为一个演员”，姚晨二婚有孕后坦荡荡说“最近的任务是养胎”。
他们把星字去掉，把“大家”去掉，摘掉这个光环，脱下这层皮囊，赤身裸心地面对人生风雨。当得到了这种自由，当经历落毛凤凰不如鸡的命，当在新人笑的角落里流完旧人的泪，他们重新站起来，以人的身份品尝人生。当他们获得了真实的自由与快乐，卸下名利与心智上的浓妆，才可以真正歌唱出灵魂的声音。
作为听众的我们已经不再把明星当神，随他们去闹，去唱，去哭，去笑，去经历爆红，大紫，暮年，雪藏，病痛，艳照，毒瘾，豪门，婚变。他是人，亦有权利，经历人生给他的苦难。他是星，他的苦难更多。惠英红晚年拿奖泪流满面，说，首度拿奖之后，我曾风光十几年，跌宕十几年。
旁人羡煞他们的风光十几年。他们羡煞芸芸众生不必跌宕十几年。这样的得失之中，如此，他才有资格，得到灵魂的进修。这便是《最好的女子》里说“人生的课，谁都要上。有的人早，有的人晚，早上比晚上好。”
他们上完了进修课，就会回来好好演戏，好好唱歌。戏如人生，也就人生如戏，哪里会缺情意。
所以，那一段时光里的等待自然是人生的礼物。无论失业或失恋，当一个人的人生面临那样大的一段空白，就要明白那是上天送赐予的宝贝。让你休息，让你静默，让你被人淡忘，让你“必先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让你要在那大段的孤独感里沉静下来，被北风冰霜吹得瑟瑟发抖，日暮害怕黑暗，黎明害怕晨光，恨不得将所有虚妄的青春都睡过去。
有一日你爬起来，觉得，你醒了，你可以了，那你就走出去重新再活。失去或是获得，从此都是人生常态。不抛弃也不放弃，更没有觉得什么是值得丢脸的。所以等他十年，无妨。
《甄嬛传》那戏里，太后的侍者竹息说：“太后真是看得远，深谋远虑。”太后说，哪里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在这宫里熬得时间更久而已罢了。
当一个时代真正学会了尊重与看重艺人的心，而不是只惦记着雪白的肌肤妩媚的眼睛，这个时代的演艺才有了内涵，因为，总算有人懂得了时光，尊重了人。作为歌手他们寻找大海的尽头，最后发现逆水行舟，总是有人陪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