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鱼老大 于 2013-4-24 20:23 编辑
为谁
前几日买了本龙应台先生的《目送》,搁在柜子上和苏打饼干并排立着。晚上在网上瞎逛,觉得饿了,伸手去摸饼干,手却捏了包了牡丹图案书皮的《目送》。要不看会儿书就睡吧,晚上吃东西不好。 这册书是我喜欢的模样,文字不多又配有许多彩色的照片。人像、风景,或静或动,或繁或简,均是点滴生活。随手一翻,目光便停在了文中的一个句子上: 儿子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认认真真地说:“我不是要你做给我吃。你还不明白吗?我是要你学会以后做给你自己吃。” 往前翻了两页便寻着文章的标题了——《为谁》。文中讲述了长大后的安德烈在厨房忙着做菜,却让母亲寸步不离地陪伴全程。菜做得了,母亲说:“好了,我学会了,以后可以做给你吃。”安德烈听了便对母亲说了如上的话。 看到这两个句子倒是让我想起我在厨房里的那些事了。姊妹中我大概是个嘴最刁的孩子。才上小学就开始嫌弃母亲做的菜,太咸太淡太油太老……很多的“太”,甚至包括“太烫”。这或许就为我后来学做饭学炒菜埋下了伏笔。 傍晚,母亲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炒菜做饭,父亲在窗下的大餐桌旁坐了,倒上半盏老酒就点咸滋滋的黄豆或者香脆脆的花生米。姊妹们都在小书桌上认真做作业,独我的屁股是尖的。母亲的油锅热了,一下盐,噼里啪啦的爆盐声一响,我的屁股就更坐不住了,扔了铅笔和作业本,嗅着香奔灶台前来。菜籽油的清香笼罩着我的母亲。“写作业去!写作业去!一会儿就能吃饭了。”印象中,母亲白嫩嫩的手,要么一手按着砧板一手握着菜刀正忙着切菜;要么一手支着锅台一手握着铲子在锅里翻炒。那时候的我瘦瘦小小,却俨然是个城楼上威风凛凛的将军,站在灶台边“指挥”着母亲,“这边翻一下,要焦了!”“都冒烟了,快放水!”母亲只顾按她自己的步骤忙碌着,倒是正喝酒的父亲有了意见:“写你的作业去,别给你妈添乱!”见我赖着不走,父亲定会补上一句:“要不让你妈歇歇你来做?”听了这话,我便知道父亲生气了,要快跑,不然我的耳朵又要做伸展运动了。 三年级的夏天,家里买了煤气灶。这新鲜的玩意儿让我们姊妹几个新鲜了好一阵子。以后我们偷偷摸摸做蛋炒饭就不用一个望风、一个烧火、一个炒了。只一个负责炒,其余的都出去望风就好了。也就是那一年夏天,煤气灶的电子打火器“啪啦啦”一响,我就往厨房跑,只是父亲不再轰我走了。他呷一口酒,柔声对我说:“看着点,看你妈怎么做的。”“哦!”我头也不回地应着,眼睛盯着锅里慢慢变熟的菜肴,鼻子贪婪地加速深呼吸。渐渐地,锅热了,我会帮着往锅里倒油、放盐,偶尔也帮着母亲翻炒一下。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握着她握过的铲子在锅里装模作样地翻炒,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 仍然是那一年的暑假,我系上母亲的大围裙独自站到了煤气灶前。母亲在井边洗衣,父亲在窗下喝酒。“啪啦啦”,火点着了。蓝莹莹的火舌舔着锅底。“心里别慌,慢慢来!”父亲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哦!”我“监督”母亲炒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全程自己操作把控还是第一次。不知是我与生俱来的胆子大还是有父亲做我的“监督官”,我竟没半点紧张。锅热了下油,油热了下豆角。贴着锅边往下放,不易溅油。青青的豆角在锅里“啦啦啦”地唱着,铲子轻轻翻动,从上往下翻,从里往外翻,均匀翻一遍,青青豆角都有了微微的翠色。哈,这里熟了。看着锅里的翠色越来越多,我心里的欢喜也越来越浓。放盐、放醋、放糖,倒上水,盖上盖子。二十分钟后,我生平第一道菜——糖醋带豆出锅了。咸淡适中,只是醋略略多了点。我欢欢喜喜地把菜端上去,母亲笑着说:“蛮好!蛮好!”父亲呷了小口酒,尝了尝:“嗯,还行,还有进步空间。以后要多试试!”父亲给予我的鼓励远强于姊妹们的羡慕。 老宅的院子了有一口井,母亲会在井东头洗衣,父亲呢,则常在西头剖鱼洗蟹。母亲洗不洗衣我不管,反正每回父亲剖鱼我一定像只小猫一样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去鳞、去腮、去肠。父亲一边细细收拾着,一边慢慢给我讲解:黄鱼脑袋上的那片鱼鳞记得要揭掉,不然会太腥;去腮的时候捏住下巴的一头,连内脏一同取出,鱼肚不用剖;鱼嘴有残存的唾液,里里外外要反复抹几遍。剖鱼肚的时候,下刀要从前往后,掏内脏要从后往前。三指并拢贴着脊椎骨往上走,直至抵着下巴骨,食指拇指用力一尅,使劲一拽,保管鱼胆完整、鱼子完整,鱼肚干干净净。每剖一次鱼,父亲就把注意点详细解说一遍。 夏季里草鱼鲢鱼便宜,父亲常买它们回来。他就站在井边上说,我拿着刀左右手齐开工。左手按住鱼头,右手刮鱼鳞。遇上活鱼,还要用刀背在它脑袋上使劲敲两下。等它昏死过去了再收拾。全部收拾干净了就要切段了。稍小点的,一刀腮下,一刀背鳍下,一条鱼切三段;大一点的,鱼腩单独切小条,按着鱼脊量长短切。父亲说,要轻下刀慢拖刀,不可蛮力。一条鱼收拾干净了,接着洗葱姜。父亲端着盆回屋,坐锅、下油、煎金黄、喷料酒、下葱姜。等长长的热气冒出来,锅里的鱼汤就算是大开了。用不了多会儿,真个厨房都弥漫着鲜美的鱼香。父亲坐在窗下悠悠地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瞄着锅。时不时指挥着我,“把油烟机打开”,“把火关小”,“铲一铲锅底,别粘了”,“放葱叶”,“起锅”。浓浓的浅咖色的鱼汤里漂着几片绿绿的葱叶子,鱼头鱼肚鱼尾散在勾人的香,馋得我直咽口水。我大喊:“爸,我要跟你学做鱼!”父亲咧嘴大笑:“先去喊你妈吃饭来!” 父亲年轻时是个地道的渔民,从我懂事起,家里吃什么海鲜也都是随时令节气而动的。我不知也不管这些,只知道父亲做的所有的海鲜都比母亲做的好吃。蒸煮煎炸,鱼虾蟹蚌,样样美味。我们姊妹几个还常为吃鱼泡、鱼鳍、鱼腩争论一番。至于最好吃的炖鱼时放的生姜,那就要看谁眼疾手快了。往往我下了筷子才夹住一片大的,小妹的筷子横着飞插过来,夹住我的两根筷子,从中端快速往下一划拉,姜片就掉入鱼盆了。小妹的筷子才沾着姜片,我还没来得及眨眼,姜片就已经落入了她的嘴。她一脸得意的坏笑,抿着小嘴嚼着,还不忘轻声柔语对我说:“阿姐阿姐,你最好了!” 两个寒暑假下来,我的菜已经可以正式上桌了。周末家里电话响了,小妹跑去接,大伯打来的。“你姐在家吗?”“在!”“中午去你家吃饭!”“哦!”小妹搁下电话冲我大喊:“阿姐,我们中午吃什么呀!”“你想吃什么?”我反问她。我知道,接下来小妹又该咽咽口水表演报菜名了。 小妹报菜名的爱好一直持续到我高三的那年夏天。暑假结束了,我拉着拉杆箱过长江过黄河去了母亲说铳也打不到的千里之外。每当周末上午,寝室电话响了,十有八九是小妹找我。每周小妹都会有新花样,“阿姐,你那个鱼排怎么调挂糊的?”“鸡翅怎么花刀?”“虾皮什么时候放?”“只放酱油不放盐?”“生抽老抽?”……寒假回家,家里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小妹做的,都是我们爱吃的。她调皮地冲我眨眨眼:“试试!我现在也是大厨啦!”晚上我和父亲聊天说起小妹学做饭的事情。父亲说:“做饭的事,你们姊妹几个都要会。如果18岁不学,到了80岁也还是什么都不会……等有一天我和你妈都老了,做不动饭了,你们可以做给我们吃呀!” 上周回家,父亲买了几只白蟹,母亲笑着说要炒着吃。父亲笑呵呵地端着盆去洗了,我剥了葱姜细细切了炝锅翻炒。红白相间的蟹块裹着亮晶晶的淀粉,几点青葱点缀其间。母亲夹了一块,咬了口,“蛮好!蛮好!”父亲只尝了尝挂在蟹钳上的淀粉糊糊,没咬。“你怎么不来一块?”我问。父亲浅浅一笑,轻柔地说:“我牙不好,咬不动了。”心里一紧,眼眶便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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