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变成了一部电视剧,漫长而无味。日复一日,我上演着自己的角色,温文尔雅,细致体贴。在新的城市,新的家庭,新的工作,新的朋友,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也没有人会怀疑我的过去。贤惠的妻子,中薪的工作,慈爱的父母,我拥有了最平凡不过的幸福。
“雯,我们今天出去吃,把孩子送去爸妈那里吧。”手机提示说今天是结婚的第二个纪念日,我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力忽视。
“嗯。”妻子微红的脸颊,“我去换件衣服。”
夕阳从窗口射进来,花瓶里有妻子特意插上的玫瑰,深深的红色,红得像是干涸的血迹。心里有些什么东西隐隐作痛,我拿起电话定位。
“老婆大人,请坐——”拉开椅子,看妻子幸福的微笑,眼中是全然的爱意。是否,自己也曾用这种眼神注视过陨石,全然的信任和爱意?
“点菜吧,这里的特色菜有你爱吃的家乡菜。”我知道她喜欢的颜色,喜欢的口味,只因为她是一个如此简单的女人,简简单单接受我所给与的一切,一味沉浸在我为她上演的幸福中。
“先生,这是我们boss送两位的。”服务生黑白分明的外套,恭敬的有些冰冷的语气,“就是左边17号桌的那位先生。”
“谢谢。”只是出于礼貌的回头,那一瞬间我听到有东西在我的脑子里碎裂的声音。
“你的朋友吗?”雯好奇的表情,“以前没见过呢。”
“很久不见的朋友。”我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平静的没有一丝颤抖的声音,明明在那一刻喉咙紧张地说不出话。
“好久不见——”陨石老了,笑着,眼角的细纹明显的深了。
“是啊。你都错过我的婚礼,这是我的妻子,雯。”喉咙好紧,梗塞了声音,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被挤压成一种尖刻的犀利,带着鲜明的悲伤。
“人生总要错过些什么,但是还好上天有时也会给予挽回的希望,不是吗?”陨石别有深意的微笑,“就像现在,我至少知道了你结婚的好消息。”
手机很适时机的响了起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公司有事,我要去一下,自己打车回家。”低头看着雯不明所以的表情,尽量放缓了语气,“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眼泪——”
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门口停了下来。陨石喘气的语气,“我等你。”
“你什么也等不到。”我果断的转身离开,但右手中握皱的名片,就好像在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公司的人都已下班了,只剩下七楼的会议室灯火通明。电梯按键的触感是金属冷漠却温润的平滑,明晃晃的灯光里,到处都是自己的身影。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的表情,慌乱的大口呼吸着氧气,思路一片空白。
如果今天不是纪念日,如果没有去那家餐厅,如果没有临时的会议,如果……没有雯在身边……
如果,一切都不发生的话,陨石和我,我们现在会是如何呢?电梯到了7楼,清亮的提示音在空旷的写字楼里回荡。
“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了。”我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异常的沉重,“今天是我和雯雯的结婚纪念日,所以……”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日子,无法回到那天一前。
夜很深了,开始下雨,我走得很慢,西装的右边袋子里装着刚买的戒指。雯,会问到陨石吗?会看出什么吗?
戒指很贵,当然也是货真价实的精美。
那天的事,雯只说了不开心,她说,你真是个工作狂。然后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没有再提起。
名片被雨打湿了,只剩下模糊的痕迹,看不出原来的字迹。
这一切都结束了。每天早晨,我告诉自己,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苍白,一些失眠留下的痕迹。我已经不是曾经天真的眼泪了,我有我所不能推卸的责任,我的妻子,我的父母,以及我们未来的孩子。
然而,我可以欺骗整个世界,却无法骗过自己。一次次,把车停在餐厅门口,寻找着熟悉的背影,说服自己只是看看而已。越来越严重的失眠,整夜整夜的醒着,漫无边际的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思念成为一种不能抑制的渴望,好像快要窒息时的氧气,日复一日。
二
“眼泪,下车。”陨石温和的语气,车窗上有些模糊的笑容,眼角深了的笑纹。
突然有种弃车而逃的冲动,心情却意外的平静,一如外面的天气,很安静的阳光。所有的纠结不安,都在陨石平静的笑容中融化成淡淡的伤感。
怎么知道是我的车?
你觉得我会允许不用餐的陌生人占用我花钱买的专用停车位吗,眼泪?
那么,要缴费吗?我的笑容僵住了,突然被陨石拥进怀里,太过于用力,在快要窒息的眩晕里忘了要说的话。
知道吗,眼泪?我好害怕,我害怕你会忘了我,会假装不认识我。害怕上天给了我这次机会我却不能把握。每晚做各种各样的噩梦,都是你打来电话,我却无法接听或是无法接通。我知道我没有权力替你作出决定,但我真得害怕你永远不会走进这个大门。陨石的声音是颤抖的,带着沙哑的疲惫,一如微颤的双臂。
我结婚了,陨石。可是,语气虚弱得连自己都不能说服,我们不应该在一起。
我很感谢你的妻子。感谢她把你照顾得很好,可是她不能占有不属于她的东西。你的心一直属于我,眼泪,现在我回来了。我们会幸福的,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了,永远不会了。
那么雯呢?我看着陨石的双眼,雯呢?你要我把她怎么办呢?
眼泪,我会好好照顾你——
曾经你也说过这句话,不是吗?你终究不是陨石,我没有说过你自私,我一直告诉自己,你只是有太多东西需要牵挂,它们束缚了你。可是,我不能留下雯一个人。她什么也没有做错,我没有权力伤害她。从我决定娶她的时候,我就承诺过我会好好守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眼泪——陨石苍白的脸色,告诉我,你不爱她——求求你,告诉我!
心突然好痛,某个快要被遗忘的角落,快要破碎的疼痛。她是我的妻子,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陌生。
房间很安静,安静得让人窒息。陨石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在房门的另一边远去。然后是突然的巨响,一室的恐惧。
眼泪——你又哭了?陨石好疲惫的笑容,苍白到吓人的脸色,为什么总是我让你流泪呢?
陨石——我不爱她。看到陨石微微惊讶的表情,我不爱她,真的,一直以来,我都在等你,只是我不敢承认而已。
那一刻,看到他倒在地上,茫然的眼神失去焦点,浑身发冷,甚至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自己竟然也可以背起比自己种那么多的陨石,竟然也会不要命的飚车,会声嘶力竭的朝医生大吼大叫。
傻瓜,你怎么了?陨石笑了,笑容里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很温暖,好像可以渗入人心。
我很累,要回去了。右手无意识的揉乱了陨石的头发,中午来看你,好吗?
嗯,路上小心。点滴似乎起了作用,陨石有些困倦的声音。
想吃什么?右手忍不住抚过陨石正在慢慢老去的面容,我回家给你做好吗?
恩,好。陨石顽皮的笑容,一转头含住了右手食指,酥酥麻麻的微痒,淡淡的有些欲望的眼神。
陨石,不要闹了啦——隐隐的有种冲动在身体的深处萌动,我要走了。
眼泪——在拉开病房的门的时候,陨石才开口,你会跟我走吗?
愣了一下,我还是拉开门,好像没有听见陨石微弱的语句。医院的走廊一片刺目的雪白,冰冷的消毒水气味。然后看到了雯淡红色的裙角。
他刚刚睡了,不必再吵醒他。医生说要多休息。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语句,雯,我们回家吧,我累了。
三
最近很忙吗?雯轻轻柔柔的语气,你瘦了。
恩。很忙。凌晨两点的指针,怎么还不睡?以后不要等我了,好吗?好好休息。感受到雯放在我胸口的左手的微微暖意,雯,我累了,真的。以后,好吗?
雯没有言语,静静的躺着,好像一个安静的玩偶,一动不动。
对不起,雯。看着那么单薄的身影,内疚的罪恶感,我去书房写点工作。
恩。雯嘤了一声,闭上双眼,背对着我离开的方向。
书房意外的冷,空气里鲜明的夜的寒意。手机突然发出的铃音,几乎是反射性的摁下接听键,但心还惶恐不安的跳动。
眼泪——到家了吗?陨石慵懒的语气,几乎可以想象出他靠在被子上随意的姿势。
恩。心没来由的漏了一拍,还不睡?
我在想你——眼泪,我很想你。陨石魅惑的语气,到处是你留下的痕迹。
我知道自己在做着傻事。两个小时前离开陨石回家,然而,一个小时后,我走上了同一条路。清楚的知道纵容自己的后果,清楚地看到雯日渐疑惑的眼神,然而,却无法克制,总是在陨石温润的语气都忘记了所有的原则。
开始不断的出差,寻找各地的业务。
对不起,可是真得很忙。习惯了这么回答雯在凌晨的眼神,学会了伪装坦白的表情,只是内心一点一滴积累的不安,很深的内疚感。
和陨石一起,出现在不同城市,不同的酒店,贪婪的享受着两人的独处。习惯了在陨石的怀中醒来,静静的躺着,看睫毛轻轻的颤动,微微上翘的嘴角,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茬。在陨石醒来的时候闭上双眼,等待着唇上潮湿的轻吻,开始新的一天。
我们消失好吗?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每次踏上归途的时候,陨石都会傻傻的问,然后无奈的笑了,我来开车吧,别太累了。
四
等等,就几分钟,我们谈谈好吗?雯平静的表情,今天毕竟是周末。
什么事?我在衣兜里放开了车门钥匙,怎么了,雯?你的脸色不好,不再去睡会吗?
我想知道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我真得很想相信你是去加班,是去工作,可是我知道你不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晚回家,不会这么久都在外面的。你……你是爱上别的女人了吗?那些眼泪在她因为激动而显得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让我感到无以复加罪恶,深深的内疚。
雯——别瞎想了。你这是怎么了,我努力工作不好吗?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给我们更好的未来阿。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呢——我以后尽量早点下班回来陪你好吗?听到客厅的钟在敲第十个钟点,和陨石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好了,雯,别哭了。来,喝点水——陨石一定会是很无可奈何却又带点不满的表情吧,我忍不住这么想,雯,我去打个电话,今天不出去了,就在家陪你好吗?
下雪了。我站在窗口,打开了手机。
眼泪,没事吧?现在在哪?告诉我,你没事吧——几乎是同时就接通了,陨石焦躁不安的声音。
嗯,家里有点事,今天就不过去了。
下雪了呢——陨石若有所思的呢喃,也好,这样的天气让你这种家伙出门真是太不让人安心了,说不定会害死别人呢。
一点都不失望吗?感觉自己笑了,永远都不会说一句让人满意的恭维话阿。
40分钟前有点失望,现在只要听到你好好的呆在家里,而不是在路上出了车祸,被送进医院,我就满足了。陨石平淡的语气,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今天下雪了呢,真是个该死的好天气。
你回家吗?有一点点地动容,然而,我听到自己说,以后我可能要多陪陪雯。
嗯。沉默,我以为陨石就要断线了。不是一直想去看雪景吗?我刚好带了相机呢。
对不起,陨石。
没关系。这一次迟到了2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上次让你在公司门口等我4个小时的话,已经抵消一半了哦。陨石突然笑了,好了,我挂线了。
是谁?不知何时雯站在书房门口,到底是那个女人?
雯——不要无理取闹了好吗?根本没有什么女人。深吸一口气,我转过身。
我不相信。把手机给我。
雯——我无奈的把手机交给她,好吧,你看,我只是给朋友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今晚会去吃饭。请他留个座位。好了,雯,今天我们去哪好呢,好好的过一天。
雯没有说话,只是拂开我放在她双肩上的手。
突然响起的和弦声让我愣了一下,几乎忘了这是我自己的手机铃声,雯,给我手机。
喂,你好,他不在。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雯,迅速的接了电话,然后断线,冷笑着塞回我手上。
雯——是同事而已,我无奈的看着手机上已接来电,只是公司同事的号码,我下意识的拨打回去。
手机的等待音里突然出现玻璃落地的声音,沉闷的一声,清晰地听到撞击后玻璃杯碎裂成片的声音,接着是液体在左脸上扑溅开来的触感,细致的炙痛。
雯哭着跑出书房的零乱的脚步声,窗外有一捧积雪从树枝上滑落,在枝叶间留下一些细琐的声响。
五
小笨蛋,怎么连躲开都不会呢,就算是蹲下也好啊。陨石一边从罐子里挖出药膏,一边絮絮叨叨的在耳边念叨。
恩——我只能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无话可说。
和自己老婆吵架跑出来,明天还得要我这个第三者送你回家。陨石的手指在脸颊上徘徊了很久,还是没有放下,估计你也是史上第一个了。
少说一句会死人吗?我忍无可忍,伸手在陨石的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听他从牙缝里吸气的呼痛,心里暖暖的,有些委屈的感觉。
疼吗?陨石在头顶轻软的呼吸。可以感受到手指的在左脸上擦过的温度,引起一道热辣的刺痛。
不怎么疼,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去捕捉陨石的手指在左颊上的运动轨迹。有几缕头发在眼前荡来荡去,让人忍不住有一种伸手去拂开的冲动。
陨石的食指突然狠狠地在皮肤上刮了一下,让我情不自禁的倒吸一口冷气,眼眶里立刻充盈上湿润的感觉。眼前是陨石突然放大的面孔,并没有在笑,眼角却还是有着细细的笑纹。
眼泪,跟我去美国,好吗?
好呀——看到陨石眼中难以置信的惊讶,只是不是现在,你想回去了吗?
你真是我这辈子的孽缘——陨石笑了,眼角深深的笑意,在我抿起的嘴角轻轻吻过,但愿下辈子我不用再做见不得人的第三者。
后悔了吗?有些疲惫的笑容阿,看得出陨石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
嗯,是啊。很难过,看到你在乎的人并不只是我,很心痛呢。陨石随意的坐在地板上,把整个身子瘫平在阳光里。只是没有立场去苛责别人,毕竟如果不是我先伤害了你,就不会失去你,也就不会有雯的存在,而现在你更不会应为这样受伤。眼泪,你说我做错了吗?如果在餐厅里假装没有见到你,是不是我们都会过得更好?假设我没有勇气去敲你的车窗,是不是我们就会就此错过?
陨石——我看见阳光里尘埃飞舞,比起分开的日子,重逢不是更好吗?
我很害怕,有一天会发现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导演我们的破镜重圆。陨石的表情在一片阳光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谁说是你一厢情愿了?脸上的药膏发挥药效了吧,丝丝的凉意。
你一直没给我打电话!陨石,脸上是委屈的倔强表情,一直都没有,孩子一般的计较。
呵——只是执著于一个电话的关系阿,忍不住绽放的笑意,我把号码丢了,名片被雨弄湿了。明明都已经在饭店门口守候了这么久了,却只在乎一个电话的陨石执拗的可爱。瞪圆了眼,却想不出反驳的语句的呆愣。
直到很久以后,有一天早晨起来,陨石说,如果你在乎我就不会弄湿了阿。我不明白。他说,就是名片的事啊,如果你在乎我,就不会把名片弄湿了阿。
进去吧,陨石伸出右手替我打开车门,要我送你进门吗?
恩。看着自己挑选的户型,却有从未有过的陌生,安静的社区,安静的似乎不会再有笑声的公园。
怎么了,不敢进去吗?陨石笑得很慵懒,很温暖,眼角细细的笑纹,让我忍不住想要挥手打掉他一脸的幸灾乐祸。
我想散散步,你先走吧——不是约了别人谈业务吗?
我陪你吧。还是那种笑容,那种似乎洞悉人心却不去点破,神秘的慵懒的,好似猫咪偷腥后假装无辜的带丝矫捷的得意笑 意一直徘徊在嘴角上,若有似无。
那么,什么时候以工作为重的大总裁竟然肯因为这种小事失约了吗?这样好吗——为了散步这种小事作出迟到这样失礼的事?清冷的空气带着冬日清晨特有的干燥气息,安静,以及安静的心情。
眼泪——陨石突然手紧的双臂,知道吗?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背影,不像想让你一个人站在原地。一次就够了,我再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后悔,有机会逃跑。
嗯,我该进去了。心里有些细碎的疼痛,那一晚只是本能的选择了逃避,以为远远的离开陨石就不用作出痛苦的抉择。然而,当初的自己是否会料到,已经在陨石的心里植下了深深的恐惧?在挽着雯走进教堂的时候,是否想幻想过有一天和陨石的 重逢,所将面对的确是更难的选择?
透过蒙上雾气的玻璃窗,陨石模糊的身影慢慢淡去,消失在呼吸凝结的浓重汽雾中。
雯,起来吧,会着凉的。回身是沙发上熟睡的人影,一地散乱的纸巾。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失去你而已——冰冷的触感,是雯依偎在胸口的面颊,红肿的双眼。
我再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后悔,有机会逃跑——就这么站着,任由雯抱着自己,静静地听着陨石的话语在自己耳畔一遍遍回放。天空又开始飘雪,看见窗外的车辙正在满天的雪花中慢慢淡去,渐渐的,一如最初的平滑,再也找不到曾经停留过的痕迹。
夜深,却迟迟无法睡去,莫名的恐惧。看了眼雯,轻浅的鼾声,孩子一般蜷缩的睡姿,还是忍不住翻身下床,借着月光摸索床头的手机。
夜色如水,感觉得到单薄睡袍下肌肤在空气中的颤栗。沉默的夜,同样沉默的喋喋不休的等待音,以及莫名的心慌。
陨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如此的惊慌失措,尖利得失去了语调。
怎么了,眼泪?陨石紧张的声音,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带着从睡梦中惊醒的沙哑。
没事。只是想说晚安而已。默默的挂断电话,听着自己还未平复的心跳。曾经有一个瞬间,几乎真的以为失去陨石,那种深深的恐慌挥之不去。
七
一个人要好好吃饭,不能也不归宿,记得不要总是吃速冻食品。饺子和八宝饭都放在冰箱里了,用微波炉加热以后就可以吃了,加热的时间包装上都有——忙乱的语气停顿了一下,看到陨石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笑意,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阿?
恩,听了。我是成年人了,不会把自己饿死,更不会把房子烧了的。也不会不夜归宿跟人私奔,吃腻了冷冻食品也会自己去餐馆的。陨石抱着双臂,深深地陷在沙发里,如果真得这么不放心我的话,为什么不留下来和我一起过年呢?
窗外的街道上挂满了大红的喜庆色彩,在萧瑟的冬日里却有着鲜明的刺目凄凉。
陨石,你知道的。把所有的东西塞进冰箱,用力关上门。我要回家陪父母过年。
知道,知道,先是父母,再是雯,还有谁呢,总而言之我是排在最后啦?陨石好似玩笑的语气,无从分辨其中真实含义。
对不起,陨石——街道上转眼消逝的人影,川流不息的车队,然而却要把陨石一个人留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屋子里。
开玩笑的拉——傻小子,总是这么好骗——陨石把我推到门口,走吧,放心,我能保证你回来我还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的。
陨石——莫名的哽咽,只能用力抱住陨石,真的对不起——这样丢下你一个人——
车窗外的夜色在飞快的后退,霓虹灯只留下模糊的色彩。曾经也是这么一个晚上,只身逃离了陨石,相似的情景。而这一次,依旧是留下陨石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雯困倦的表情。
爸——妈!远远就能看见父母日渐伛偻的腰背,互相搀扶着立在门外。昏暗的灯光,眩目的烟火,嘈杂的人声中有种别样的孤寂,凄凉。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母亲冻红的鼻尖,碎步的走向厨房,路上冷吧,锅里还有热汤——
爸——父亲苍老的面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能给自己挡风遮雨的依靠了,外面冷,进屋吧。给你和妈带了点东西,搁哪啊?
回自己还带什么东西,这孩子——父亲微微得意地笑容,刻意提高的嗓音,慢慢向屋里走。
烟酒是临走时陨石一定要让我带上的,国外的品牌,对于不好烟酒的我而言并无特别。
我自己用东西当然是好东西,陨石有些自夸的语气,再说了,你爸怎么着也算我半个爹啊,是不?
那家伙——是故意的吧?嘴角微微的笑意,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是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呢?会不会把饺子煮成面皮汤了?右手碰到了裤袋里凸出来的手机,一会还是发条短信给他吧。
别愣着了,来,上桌,都上桌——母亲一次次的往返于厨房和客厅,简单却精致的饭食,雯,别客气,就拿这当自己家,啊?
嗯,妈,爸。雯乖巧的应着,闪过母亲的阻挡,也走进厨房去帮忙,妈也不要把我当成客人阿。
这就是父母最简单的期盼吧?父亲眼中隐隐的湿润,执杯的右手微微颤动。真的有一天我能打破这幅貌似温馨的画面,能够背 弃父母的心愿吗?然而,我又该如何面对陨石呢?
抬头是母亲询问的眼神,才发现自己片刻的失神。
妈,我敬您一杯。这些年您为我们爷俩辛苦了——
妈不苦。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着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只要能在这辈子报上个大胖孙子,妈就是累死也甘心了。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去,咱不参合。但父亲眼中鲜明的愿望,期 望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自己的血脉得以延续。
爸妈,您二老就放心吧,我们有过打算了。再过一阵,等我们都安定下来,就准备要个孩子——雯乖巧的应答着,偷偷在桌下拧我的大腿。
嗯,爸妈,放心吧——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能含糊的应答下来。只是,有了孩子的牵绊,自己真的能够狠心放下这份责任吗?自己和陨石,真的能够走出一切,真的能有未来吗?
八
我出去下,和以前的朋友聚聚。雯和母亲聊着些什么,很开心的样子,并没注意到我起身出门。
这么晚还出去阿?父亲顿了顿,摁灭了烟头,路上仔细留点神。
放心吧,一会就会来,约了两个朋友喝茶。穿上大衣的时候留神到父亲不赞同的脸色,我也不想大过年的出去,没办法, 工作上总有点往来,不联系不行啊。这么敷衍着,逃一般冲到门外。
陨石,睡了吗?手机贴在脸上,微微温热的触感。到处都是喧闹的人群,终于找到一家小茶馆,惨淡的灯光下,晃着两串纸糊的大红灯笼,昏昏欲睡的店主。
呵,我说这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陪着二老,打啥电话呢你?陨石嬉笑的语气,带着惊喜。
没事,怕你把自己饿死在家了。晚饭吃了吗?
哪能呢,怎么找也得等你回来啊。陨石故意发出的咀嚼声,吃啦,正吃着——
自己做的还是出去买回来的?暗笑自己真是婆婆妈妈,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当然是自己做的阿——怎么着,我堂堂一个大总裁还高不定几只小饺子吗?虽然有五分之四很不给面子的露馅了,不过以我的聪明才智,一下子就解决问题了。
怎么解决的?忍不住笑出来了,睡眼朦胧的店主站起来,拎了一只被煤烟熏得通体乌黑的大壶过来加了一次水。
呵呵——本天才就把它们放进平底锅煎了一下,口感和锅贴一模一样。陨石爽朗的大笑,很久没有听到了。
笨蛋阿——速冻饺子这么厚的皮也能煮烂,你煮了多久?是不是忘了加凉水了?
加了,加了两次。只不过刚想起锅,就接了个电话。等我挂了电话,饺子就成这样了,不怪我啊,要怪只能怪姑妈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
你姑妈——说什么了吗?心跳突然不规律起来,是否暂时平静的生活又要被打破了呢?这一次是自己选择逃避,还是陨石会选择放弃?
没说什么。就问了我回国怎不不去看看她,答应了过两天回去看看,顺便过年。陨石随意的语气,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一谈的事。
恩,我过三四天就回去。
哦,到时候我可能还没回来呢。小心别把自己丢路上了啊,我可没空去捡你回家。陨石淡淡的语气说着玩笑的话,缺少了平时的调侃。
陨石——烟火的刺眼光亮渐渐稀疏了,感受着手中的茶水在飞快的冷下去,耳边是陨石有规律的呼吸。
怎么了?陨石温润的语调,好脾气的轻轻的笑问。
没事,很晚了。我回去了。店主不断投来的视线,渐渐安静的街道和稀疏的人群。
眼泪——
嗯,想说什么?一街的纸屑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别怕,我会回来的,知道吗?傻瓜,要相信我。陨石的声音很沉很重,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得,好吗?上厕所和洗澡除外阿——
恩,知道了。迎面吹过来一阵风,很冷。我到家了,挂了。
晚安,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小笨蛋。陨石先挂了电话,不过不许胡思乱想阿。
九
春节就这么过去了,平平淡淡的热闹着。那一晚以后再也没有给陨石去过电话,也没有接到过陨石的电话。偶尔在深夜收到他的短信,只言片语的诉说思念,语句里有鲜明的困倦和酒意,然后沉沉睡去。
很深的夜里,靠坐在床上,身边是雯熟睡的面容,一遍遍的默背着陨石的短信,月光在窗帘后透出微微的血色。
然后是天明,听到门外父母刻意放缓了的脚步声,深呼吸,好像解脱了什么。
你妈给你炖了点补身子的东西,你们带回去吃。临走之前,父亲地递我一只保温瓶,这么大人了,要自个注意身体啊——
知道了,没什么大事,您让妈别瞎操心——苍白的脸色更突出了眼圈下的青色,我自己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一幕幕的重演 着,是不是最终又要回到过去?
早晨上班的时候总是多绕十几分钟的路,陨石依旧没有回家,所有的窗帘都严丝合缝的遮挡着阳光。下班的时候总是在不远的地方堵车,在离房子20步远的地方有一家卖花的小店,50步远的地方是一家很有特色的餐馆。
眼泪?陨石担心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一直都没有来电话?
恩,年初工作忙。房子的台阶上积了厚厚一叠广告。
现在在哪呢?
办公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依旧是在堵车,内室到处是浑浊的空气。
你在生气嘛,眼泪?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你——
嗯。我要忙了,没有告诉雯今天加班。
公司出了点状况,我现在在美国,暂时不能回国——陨石的语速很快,好像稍有犹豫就没有勇气再说出口的样子。
安静的氛围,安静的连空气都成为一种寂寞的液体,让人渐渐的窒息。
好的,你忙,注意身体。闭上眼,再睁开,眼前依旧是拥堵的车流。听到自己平静的语气,国际长途很贵,我挂了。
眼泪——我爱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松开电源键,看着手机屏幕慢慢的暗下去,莫名的解脱……
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闪光,周围是喧闹的人声,医生特有的语调说,酒后驾车——
一年后
知道吗,眼泪?我只是想好好保护你,只是不像你受伤而已。当初我想拥有财富,和你一起出国,永远生活在一起。就为这,我失去过一次你。现在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让你快乐,哪怕就是看着你也好,只是不像你担心,难过。我真傻,不是吗?
你不要怪姑妈太薄情,只是因为曾经我做过太多荒唐事,她害怕我再回到重前。她不明白,有了你,我只痛恨自己不够完美。如果我还是重前的我,现在一定不会再一次失去你。我不会在乎有人威胁要揭发你的性向,要告诉你的家人……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会在哪呢?眼泪,为什么我始终没有梦到过你,你不想见我吗?今天是我的生日呢,眼泪——对不起,我还欠了你两个小时——
电脑的屏幕在深夜的空气中闪烁,屋子里是慢慢变冷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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