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飞鸟向西 于 2016-1-18 12:59 编辑
离离曾在一次采访中说起她笔名的来源,她最初想到“离离原上草”这句古诗,同时也感觉到宿命之中必定会和某些人、某些事慢慢疏离,于是取别离之意。笔名常常带有诗人的情感和意志倾向,“离离”二字念来,既有原上草的茂盛之貌,更多的,使人想到“离别”“离去”等词,也似与“凄凄惨惨戚戚”有着音韵上的近似之处,念来总有些淡淡的悲切。 离离的诗歌似乎也正应了她的笔名,有着深入骨髓的疼痛,在离别的恐惧与痛苦中无可摆脱,然而在悲寂处,却潜藏着一股不断挣扎的生命力,悲观但不绝望,于沉痛处孕育着爱与梦想。 这世上的有些痛在于无可挽回。亲情是离离笔下一个不断被写到的题材,也是她的诗歌中最痛心之所在。父亲的去世,母亲的老去,身边亲人一个个地消失,似乎到最后只有自己在这个世界存活、哭泣。离离不断地在诗中写到父亲,回忆父亲的陪伴,父亲的离去对于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在诗歌的字里行间无不处处体现着对父亲的深深怀念以及一种不可原谅, 不原谅父亲,也不原谅自己。她的《祭父帖》饱含了这样一种悲情。其中最后两节: 也许就是这只蚂蚁和它的同伙 动过他们,改变了原来的你。 之前每次来看你,妈妈说少在你坟前放食物, 招来虫子。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怕它们吃着我留给你的食物,闻着气息, 就找到下面的你。可我每次都没听她的话, 也许我真的会害了你,我可怜的父亲。
这一年我过得并不好,就加倍地想你。 有时在夜里哭醒,睁着眼睛看看窗帘上的 月光,想你若是光,飞来。 你可以上到天堂(是我的所愿) 也可以回到人间(是我所等的)。 光穿不透的地方,再不要去了。比如地下。 我再也不会借着土的力量,把我们分开。 读这些诗句,它不是一种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嚎与吊唁,而是于唇齿微启间,眼中已盈满了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它是一种暗流,悄无声息,早已浸润在骨髓里的,流淌在血肉中。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似乎只是淡淡地吐出,却以一种悄无声息的力量营造出于我们头顶挥之不去的忧伤与悲痛,因为当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不易的,是经无数悲痛地锤炼,是夜间不知不觉淌下的泪所洗磨出的。没有那样的悲痛,写不出这样的文字的。“我再也不会借着土的力量,把我们分开。”所有的感情都最终收束在了这一句诗上,这是离离埋下的一丝希望和自我安慰,但她,始终未能走出父亲离去留下的痛苦深渊。“我们不能原谅/他死了/这是他最后犯下的罪/我和母亲收拾他的遗物/用空出来的手/抹泪”(《罪证》)她不原谅父亲,也未曾原谅自己,“折磨我/就为了离开时我不在他身边”(《他就是一切》)离离生来悲观,父亲更是加诸在她身上的一种无法逾越的痛。父亲已经去世,而她的母亲则在衰老。 我越担心,就越表现得像个母亲 想牵着他圆嘟嘟的小手过马路 但是,他装得像个成年男人 高傲地躲开 中午在饭桌上,看见妈妈的手 像叶子,干枯 比原来瘦了很多,我害怕 她的手会越变越小 最后只剩下骨头和 那层皮 我害怕 我什么都不能给她,而她像光 从我的身边溜走 我担心一切未知 还未被发觉就已经 是那样了,而我还没来不及 ——《手》 在《手》中,似乎有一种新旧的交替,儿子的手圆嘟嘟,充盈着生命力,而母亲的手却在面临着一种不可遏制的衰老,离离察觉到了生命埋下的希望,但仍无力于生命的不可挽留与无可察觉。这其中,有一种深深地无奈,还有,一种恐慌。生命的轮回是大自然无可阻挡的规律,离离的诗中却尤其透露出一种无法释怀和对生命交替的恐惧。这或许便是离离的悲观之所在,所有人都在从身边逃离,而自己被生生丢弃。离离对亲人的深深眷恋使她笔下的亲情杨溢着别样的温情与疼痛。“我是另一棵/植物,脸埋在手里/我就看到了/平常见不到的亲人/越来越多的/越来越低,在土里/他们都依然爱我/想要一切衰老和枯萎/慢下来,多么不易”(《慢下来》)“在世的亲人,越来越不可靠/都在瞅准时间/逃走。”(《自白书》)时间的流逝与逐渐老去、死去画着等号,这令离离无奈,不得不面对着逐渐扩大的孤独,但她也在用她的方式让亲人们的生命之火从别处生长,她常在诗中让他们的余下的灵魂如植物破土而出,继续陪伴她,“我思念亲人,至今都不敢肯定/他会在地下长成树还是火柴”(《我和父亲的十五行》)离离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玄妙之处,为何坟头的草总生长的如此旺盛,那是死去的人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过。离离给了生命另一种形式,在那之下,或许还滋生着离离对于生命些许的期望,而不至于完全到绝望。 离离对于亲人和家乡的眷念还在于她成年后长期在外的四处颠沛,这加深了她的不稳定感,她的孤独。乡情是她诗歌中一个重要的主题。她的《出生地》、《村庄》、《乡情》等诗似乎都在印证着“故乡,一个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在外飘荡的人很容易在她的诗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外面的世界的繁华与荒芜令他们神往但也身心疲惫,他们走不回那个古老的小小的村庄,但他们愿意一生带着故乡远走他乡,并永远怀抱着一个信念,终有一天会回到故乡,在泥土之上,安然躺下。落叶归根,从哪里来,终要回到哪里去。 即使不停地离开,也走不出这个地方 最早去过青海,又回来了,像被什么牵着 之后时新疆,我混在广袤的沙子里 即使被磨砺成葡萄,又滚回了 一个人在火车上,一天两夜 身后吹来的风 吹来了我的姓氏,我回来了 但还会出去,不安分的心 去湖南,湖北,浙江,西安和 另一个人的心里 ——《出生地》 故乡是一个人永远也无法摆脱的情怀,故乡养育了你,也将永远牵引你。离离离别了亲人,也离别了故乡,她的一生,对于离别有着不同于别人的体验。在这种离别之外,她也在经受着一种不可言喻的痛与孤独。在农村成长的体验使得她对于乡村有着更为的描摹与感悟。《农民田秀玲》记叙了一个名叫田秀玲的农民的一生,她用一种客观的笔调写农村故事里的朴实、快乐与心酸。在离离的笔下,乡村是美好的,那里养育着美好的风物,潜藏朴实的民风,构筑着人性的小庙,但离离也看到了农村的悲哀处,她将“田秀玲”比喻成一头“悲愤的母牛”,这位田婶正和她的母亲一般在经历着劳作和生活之苦,沉默的耕耘,将一生奉献给了家中那闪动的烛火与田地上永不止息的风。田秀玲的一生也正是所有农村女人的一生。她的诗,是乡村的写真。 爱情是离离笔下另一个被不断书写的主题。但她笔下的爱情,是区别于很多女诗人。对于爱情,她有自己的理解和解读。她从不以一种恣意渲染、浓墨重彩的笔调书写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不主张为爱撕裂身心,作飞蛾扑火之姿,她相信于爱情的恒久与平淡之美。 光从窗口涌进来 照见的 还是两个人 一个70岁,在轻轻擦拭桌子 另一个,在桌子上的相框里 听她反反复复 絮叨 ——《这便是爱》 牛奶被倒入杯中 时光投入大地 他是那么爱她,她也是 偶尔回眸,牛奶的热气 从美好的声音里飘过来 ——《他们》 一个人对于爱情的态度与她的性格有关,离离是安静的,这一点,看她的文字便可知。离离是有一份执着去固守爱与幸福的,离离的爱情里,有世俗生活之下平淡的美好与相守,这是当今爱情观扭曲之下所难能可贵的。离离对爱情的这一份感悟又何尝不是长久悲苦之下对于爱、对于幸福那一点朴实的追求呢,人在年轻时总喜欢将生活颠来倒去地过,经历了骤雨与荆棘,才知人生的平淡朴实之可贵。 离离笔下的爱情不是蜜糖,不会甜的出油,她的爱情如苹果,酸甜处隐含着一丝苦涩,她的爱情隐秘、微小,悄悄地生长,不需要天地的作证。她也看到了婚姻背后是不断与世俗生活的妥协,一切将趋于平淡和繁琐,甚至会是“两个人的战争”,以及由此带来的孤独。爱情无法使她走出孤独,她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 孩子是她笔下孕育的希望。“这是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候/他推门进来/像一小朵春天/涌进来”(《一朵春天》)“他的双脚从被子里呼之欲出/他在熟睡,蓝天刚刚被打开/这一对将要飞起来的鸽子/我俯下去,吻/似乎要沉入大地/我爱这小小的峡谷,激流,和他喜欢的”(《童年》)离离的诗也不尽都是悲观的,离离的诗自有她的温情。她将爱与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她的悲伤似乎也因此而得到了一些救赎。尽管悲观,尽管孤独,但离离从未放弃爱。 离离比任何人都更细腻地捕捉到了时间的流逝。她欢欣于孩子的成长,也恐惧于孩子长大后的疏离。她无力于时间的溜走,感概年华的慢慢老去。离离长久沉溺于时间之手所带来的矛盾。这使她的诗常常带有时光流逝感。她常常描绘着往昔,而与今昔作着对照。“她们全都在樱桃丢弃的光芒里/谈婚论子,细说当年的旧时光。”(《樱桃》)她在诗中捡拾着时光的碎片,回忆、感概。 离离的语言是经时光打磨的语言,是用心洗涤的语言。离离的语言朴实、平淡而含着韵味。离离从不用什么华丽生僻的辞藻,也不将词语的组织形式做多么复杂的变换,但就是这样平实的语言,却饱含着一种真挚的情感,总能让人感受到她字里行间的那一阵阵悲伤,而情不自禁陷于一种哀伤的氛围。有人说,离离的语言是不需要媒介而直达内心的。或许,这便是离离的诗的最动人之处。离离用心来对待笔下的文字,使每一个文字都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感情。读她的诗,会使心处于一个宁静的状态之下,感受人生淡淡的悲与孤独。虽然离离笔下的诗歌题材较为狭窄,也大多局限于小我,并没有太大视野的开拓,但离离用她的心细腻地感受着这个世界,用她独特的生命体验书写着不一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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