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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我的家乡宁海县，自古便有“山陬海隅”之称，陬﹑隅都是角落的意思，在古代宁海属于偏僻角落，虽说秀美的山山水水那到处都是，毕竟山多地少，在农耕社会，直到清末民初仍属于浙江省较穷较差的地方之一。直到很久以后的现代，许多“养在深闺”却颇有些故事可讲的景点被逐渐开发出来，即便够不上大山大水的伟岸，倒也不失江南水乡的清丽。好比这里的民风，自古以来乡民们无论文化高低，无不自小接受长辈的从善教育，虽不同于北方人的豪迈大气，也一向淳朴善良。 其中梁皇山是我最喜爱的一座山，不仅仅是喜爱那里的险峰﹑奇石﹑幽谷﹑深壑﹑飞瀑和清潭，也不全是因为西梁宣帝萧詧的故事可促发怀古幽思，单是她“转运山”的别称就特别吸引人。记得在2009年的3月初，我独自一人冒雨游山，转了一圈之后，妻就怀上了儿子。中年得子，当然是天大的喜事，我相信绝对是“转运”得来的。近期妻诸事不顺，趁着两人一同返乡看望老人孩子的机会，我极力撺掇妻随我一同去“转转运”，然后就被我死拖硬拉着去了。 妻来自海边，她更喜欢大海，包括海里的水产，不像我眼里见了青山绿水心里就打开了天窗，更何况去的是我几年来一直向她夸赞的梁皇山。一路上，我不听地讲着，从东晋南渡讲到南梁，又从梁武帝讲到萧詧，还不忘自我吹嘘一番几年前的“历险”：“我可是独自一个人去的啊！那一年初雨水多得烦人，山里的水就很多呀，哗哗地淌。我撑着把伞，只好用一只手拿相机拍照。下山的路别提多难走了，台阶上满是泥沙，多亏我爬山厉害啊，要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摔了多少回了！你小心脚下啊，慢慢走，前面好看的景致多着嘞！” “老公，前面有地方可以坐一下吗？我的腿酸了！”妻喘着气说，我揣测是她对我的絮叨似懂非懂地听了太久已经很不耐烦，想清静一下耳根。 “好好好，前面就有个观景平台，我们正好歇歇脚喘口气，还可以回望一下走过的路，美得很！你再坚持一下吧！”我也喘着气说。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庙宇，门上有“观音庙”三个字，几乎将去路完全挡住。观景平台呢？我怎么也搞不明白这里怎么会有座庙的？妻瞅了我一眼，像是审视一个骗子。 那庙宇占据了整个观景平台，门前站立着一个着土黄色僧衣的和尚，正笑嘻嘻地招呼道：“里面请！”我猛然想起来，我在买票时，就是这个和尚在和验票的保安聊天，见我和妻进到景区，他就快步上山去了。再一想那保安似乎也不是几年前那人，几年来人总有些变化吧，景区好像也有点。 庙里有两个和尚，一个带了顶僧帽，个子高大些，皮肤长得白净些还有泛了些黄光，脸上光光的没甚毛发，连眉毛都没几根。他的眼睛很有特色，灰黄眼珠子突出着，目光像是电视上《动物世界》节目里常看到的什么东西。站在门口迎客的和尚没带僧帽，皮肤暗黑，满脸胡子茬连着曲线杂乱的发迹，脸上堆着笑，正把几支香硬往我和妻的手里塞。 我一贯是逢庙烧香，见佛磕头，虽说十分意外，事先也没有烧香的打算，还是接过了香，点上火，和妻跪在观音像前磕了头，又把香插进香炉。见一侧还供了财神爷，手里却没香了。想来现在很多小庙，除了佛菩萨像还同时供奉关公﹑财神﹑土地的并不少见，只是这小庙财神和观音菩萨供在一个殿堂确是我从没见过的。 妻瞥见摆放香烛的桌上有一张纸，上写着“香10元一支”，便掏出20元递过去道：“师傅，请收下吧！”谁知毛脸和尚并不接，一手挥向光脸和尚示意我：“施主请去那里！”又转向妻换一只手指向另一侧到：“施主请去那里！”妻来自广东南端的雷州半岛，特别喜欢有事问吉凶，于是也就没多想，与我分别在两边落座。 光脸和尚推过来一叠表格和一支笔道：“施主，请在这里填写一下吧？” 见表格上面有地址﹑联系电话什么的，我问道：“填这个干吗？现在烧香还要填表格了？” “我们晚上回为你们念经的，没有名字怎么回向给你啊？”光脸和尚一脸严肃。 我没有填写地址和联系方式，只写下姓名，还未细看表格内容，光脸和尚又拿出一片符，另一手取出一只章递到我嘴前道：“哈一口气！”还没等我哈气，他就将章盖在符上，将符叠起道：“我们这个观音庙很灵的，老庙了，这里供着观音古佛……” “不对吧，这庙不老吧？我三年多前来过，这里只是一个观景平台。”我摇头道，再看看观音像，也是全新的。 “哦，是的，三年多了，也算老庙了，现在到处都是新庙，三年多了也算是老的了是吧？……对了，你这里写100.” “师傅哪里人？”我随手写下100，一边问道。 “湖北人，我们是从大庙里来的，到这座山里弘法真的很清苦啊！……你这里写50.”光脸和尚又报出一个数字。 这是我才发觉不对劲，忙细细看表格，上面有好几档这个费那个费的，原来光脸和尚在和我闲聊间让我无意写下的全是金额数！ 我未正式皈依佛门，还不是居士，只是以佛家信众自称，但对于佛菩萨一贯敬畏有加，在庙里从不敢有任何不敬的行为，别说喧哗，连拍照都不敢。对于出家人也十分尊崇，即便没有正式拜师，也曾年在节时出钱供养出家人。而此时此刻我很有些恼怒，感觉被愚弄，被欺骗，不由“腾”第一下站了起来，光脸和尚一惊，身后的毛脸和尚也停止了对妻的说教。 白纸黑字我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金额，我不会赖账，对着观音菩萨我也不能赖账，于是立刻从口袋里掏出150元钱交到光脸和尚跟前道：“师傅，我们只是出来游玩没有求签求符的打算，既然我落了笔，那就请收下这点钱吧，不要再要求更多了！”光脸和尚看到钱，突出的眼珠子光芒四射，忙接了过去揣在怀里，又把叠好的符塞在我手里笑道：“拿好拿好！施主这符可要收好了，放在枕下或钱包里，包你发财！” 转过身去，见毛脸和尚满脸堆笑地在和妻讨价还价，我上前一看，妻已经写下了100，正在后悔着。于是我又掏出一张大钞递去道：“我们承诺的会兑现的，但是不要再提要求了好吗？” 毛脸和尚笑得满脸皱纹漾起，夹杂着脸上的胡子茬和脑袋上的头发茬，像极了田间一堆发了霉的牛粪。他似乎还不十分满意，指着表格最后一栏对妻说：“这里你可以写下你的心愿，我们会帮你念经的啦！”妻肯定是想为花出去的钱挣得最大利益，一连写下了全家安康﹑财源广进等好几条。光脸和尚站起身来显得很不耐烦，高声道：“好了好了，可以了！”口气像是饮食店老板正在驱赶吃完了钱付了却还占着地方坐着不走不识相的客人。 “老公,他们肯定是骗子！他们就是利用了人们不敢在庙堂里当着佛菩萨的面跟他们理论的心态来骗人的。”妻忿忿地说，“哪里有这样的和尚？不问问你有没有打算或者愿意来烧香求签，就这么强制性地，连蒙带骗骗去了钱，多少……250元？他们跟骗子有啥两样？看那庙盖的地方，分明是劫道的！” “不要瞎讲啊，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再说了，我们烧香是烧给佛菩萨的，又不是烧给和尚的。他们要是作孽，和我们又有啥关系呢？”我自我安慰道。 “老公，就说我们宁海吧，你记得吗？那天你去越溪的王干山，进到油盐寺，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寺庙啊！一个年轻和尚见了你，忙合掌微笑跟你打招呼，那笑容才叫真诚，哪像这两个和尚一连诡笑？你问那和尚哪里有香烛，那和尚就带你到大殿里，指给你香烛摆放的地方，还跟你说：‘施主，香烛就放在这个桌子上，请随便取用。至于香火钱，你随便给，放在功德箱里就好了，请随意！’他走开后，我看你很开心的样子，往功德箱里放了好几张票子。那才叫随喜功德呀！还有你去过的罗光寺﹑吉祥寺﹑大义寺等等新老寺庙，哪个不是让人心生欢喜的？又哪里有过和尚来强迫诱骗你掏钱的？要说大的，夏天时你赔我哥哥姐姐他们去杭州，到过的灵隐寺怎么样？够大的吧？也没见有这样子的恶和尚吧？还说不是呢，我看他们就是假和尚！这座庙也是和景区联手建的，说不定景区还分成呢！不然他们这两个外地和尚，哪来的本事在这里占道﹑建庙还收钱啊？” 听妻喋喋不休说着，我没有话可对答，她说的何尝不是呢？想着些年，经济大发展了，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了，可同时人心浮躁，拜金主义泛滥，欲望的增强越发空虚了心灵，致使一些人道德沦丧，人性堕落，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地攫取财富而全然不顾道德廉耻，难道社会的发展注定会人心不古吗？也曾听到不少关于和尚的负面新闻，他们弃教义戒律于不顾，身为出家人却去做生意当老板﹑泡妞养女人﹑喝酒吃大肉，当然还有骗钱诈财的。身为佛教信众，我对此深感耻辱，也甚是焦虑，虽说只是和尚中的极少数，可是俗话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老鼠屎多了就不成其为“汤”了，更不幸的是，有那么两颗臭老鼠屎落在了我家乡美丽圣洁的梁皇山上，我无奈，唯有摇头叹息。记得《佛说法灭尽经》里佛陀曾对阿难说过这么一段话：“吾涅盘后，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魔作沙门，坏乱吾道；著俗衣裳，乐好袈裟五色之服；饮酒啖肉、杀生贪味；无有慈心，更相憎嫉。……”原来佛陀早在几千年前就预见了一切，与世人所看见的一般无二！ 妻以为他的话让我心疼起了钱，便不再说，拉了我的手慢慢向山上攀去。 不觉已走到了洗心潭，我看到了更加令我震惊的：在山路拐角处那方平地供奉着的观音古佛不见了！这尊佛像供奉在此不只有多少年，原先一旁有一张小桌子放了香烛，供游人焚香取用。而今只有一地的碎木渣，那是被打碎的佛龛﹑供桌﹑功德香等。 若是这尊古佛被宗教或者文物部门保护起来的话还好说，可也没必要毁坏佛龛供桌啊？若要是从此消失在在歹人之手，或者被恶人犯下“出佛身血”之罪而毁坏，那么这作孽可就大了，“观音古佛”从此将只留下一个名称，对于后人的诘问，又将如何交待呢？据说曾有日本僧人想花大价钱买下这尊玉石古佛，被当地人们一口回绝，而今这尊护佑了梁皇山多少年的古佛却不知了去向，难道景区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我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两个和尚。 我站立了许久，闭目合掌祈祷，妻见了也合掌默默念叨起来。 “走吧。”我拉过妻的胳膊，“前面还有很多好看的景点，走过的地方，都忘掉吧。” 妻点头，跟着我继续向山上攀。 我又回了一下头，心中大喊：再见了，梁皇山！我提前向你道别，除非一切归复原样，否则我不会再从你的正门进，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的沉沦！ 2012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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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2-12-3 21:2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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