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眼向洋 于 2012-1-30 11:00 编辑
几年前,一桩本来是助人为乐的好事,让人意想不到地在我的手里演变成了一次流血事件。 流血事件的缘起 十七点多,工作中的休息时间,我的同事何塞想吃夹肉面包,在我的面前正好有一把刀可以切面包,何塞顺手就把面包递了过来,象这样做好事的机会,换谁,谁都当仁不让。 何塞的面包是法式面包,这种面包是用烤炉烤出来的,刚出炉的时候,外表金黄干松,里边洁白细软,吃口爽脆够劲。我是南方人,一般是不太喜欢吃面食的,自从尝过这种面包后,渐渐地把法式面包当成了主食。平日里也和大家一样,爱把面包一剖二半,夹上香肠、烟熏肉、煎蛋之类的配料,搭上一个现拌的生菜沙拉,也将就着成了一顿饭。 法式面包形状有棒状、园形、迷你形等。何塞递给我的面包是二个迷你面包,这是一种只有长度十厘米直径五六厘米左右的椭园形面包。接过何塞的面包,我当时觉得有点不对劲,只觉得硬实硌手,“何塞,你的面包时间很长了吧?”“是的,是上午我上班来时买的。”法式面包有个特点,就是越新鲜出炉越好吃,如果不用纸或锡纸包好,裸露着放上几个小时,面包的表面水份一流失,就会变得又干又硬。 何塞面包没有保存好,这时候已经硬得同石头不相上下了,而我现在就要拿刀向这园溜溜的“石头”下手。 应该说,面包在松脆的状态下,把它剖开是一桩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 今天,我拿着刀去对付象石头一样硬的面包。得用点劲,只见我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夹着面包,右手拿刀用力向下一铡,园溜溜的面包顺着劲儿一滚,瞬息之间,刀往旁边一闪,效果立现,我惊奇地看到,呈现在我面包的不是面包的白芯,而是我的食指右侧豁开了一道指甲大茬口,上面蜷曲着一片新月状灰白的皮肉,皮肉和茬口之间,先是迸出几点红色的血星,瞬间,血星融成一颗园珠。“哎哟,刀割手了。”我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立马扔了刀捂住了伤口,刹那的功夫,桌子上已洒上了几滴猩红的血。 好了,这下热闹了,何塞的夹肉面包自然是吃不上,他冲到药箱边,拿了绷带就从我的手指上缠。 这时候其它的同事也一窝蜂地围了上去,有端椅子叫我坐下的;有七嘴八舌地问伤得如何的;有象模象样地指出:把伤口举得比头还高会止血;更有人煞有介事在说,冰敷能止血。我们这儿隆冬喝水喝饮料都得加冰,冰柜有现成的冰,要想冰敷还不是立马就能办的小事。于是,何塞一托我的手肘,我的左手便高高地举起了头顶。这模样有点象董存瑞炸暗堡,只不过他举的是炸药,而我举的是一包冰。 我食指上的伤口,恰巧能被我左手大拇指压住,如果不被冰遮住,这时候左手的手势象是在打一个OK,看着同事们兴师动众的样子,觉得这么点皮肉之伤麻烦大家,可真有点OK不住了,一抬屁股想站起来。 “不行,你现在必须得坐着。”何塞一把摁住了我,“多尼已打电话到急救中心了,你现在得坚持住。” 我的天,这事搞大了,心里正这样想着,多尼过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口干?有没有头晕?”至于吗?我一米八的个儿,难道会被这么一个小伤口搞趴下不成。看同事们郑重其事的表情,我也疑惑自己是不是伤得不轻了,但我清楚地看到,这个伤口现在正好让我的大拇指指尖完全地盖住,自我感觉神志清晰,血流得少了,痛也不怎么觉得,就是冰袋捂着,是十分地冻手。这么这一点伤,有必要麻烦急救中心吗?可事情是,我现在顺着同事的安排了。不能想,一想我就有点迷糊得要晕了。 事情闹腾大了 不过,这一次我就是不晕也得晕了。大概在我保持炸碉堡的姿势二三十来分钟后,在我的手酸麻得几乎举不下去的时候,大门开了,我们的经理神色凝重地快步走进来,随后是二个穿白大褂的救护人员。上帝啊,救生员总算来了,再不来,我的罪可真遭大了。看看我身旁边的何塞吧,一脸赎罪的样子,尽忠尽职地扶着我的手不让它垂下来,他初衷是想不让我多流血,根本就没想到这样做的同时象在上刑折磨我,象这样的举着手,敢是多累啊。 救护人员在我疲惫之极的眼前晃动着一个职业性的笑脸:“晚上好!” 我回答道“晚上好!”“你叫什么名字?”哦,明白过来了,救护人员是测试我的意识是不是清楚,我立刻报上我的名字,救护人员好象吁了一口气:“对不起,现在这个时候救护车很忙,我们是从二十来公里外的大学附属医院调派过来的。”“我没事,先生。”“你现在必须得去医院,让医生来决定有没有事,好吗?” 语言委婉,态度决绝。好好好,闲话少说,走吧,我站起身来。“不,不,不。” 救护人员严肃地制止了我,说着一辆轮椅推到了我的面前。 轮椅这玩意,我熟悉,我九十六岁的外婆坐在上面,我曾推着去逛街,不过想不到在今天,年富力强的我却坐在了上面要招摇过市了。单位里的同事目送着我被一步步推出去,这个场面,我感到十分地滑稽,想笑,会让同事们认为我出血过多有点谵狂;想展现出一点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气概来,至于吗?想呲牙咧嘴把痛苦表现得淋漓尽致,自己又丢不起这个分。在这么多的人关注的目光里,我倒是心里发毛,不好意思,各位,闹了个这么大的阵势,可不是我的本意。 救护车上 今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被急救的待遇,可真大姑娘上轿第一回。 我好奇地打量着救护车。这是一辆依维柯旅行车,里边有一张可移动的医疗床位,旁边是一把大椅子和一张工作台,后厢与驾驶室用移动有机玻璃门间隔。里边灯光透亮,不过与我意想中的摆满了各种医疗仪器,闪烁着五颜六色指示灯的场面截然不同。可能这些东西就装在各种可折叠式的工作面板后面,象我这种小伤,救护人员自然也就懒得拿出来了。 说起来,这载人的汽车,我是坐过不少,就算是殡葬车也乘过一次,当然主角是我的一个朋友,他硬挺挺地躺在里边,我们几个朋友和他神容哀戚的妻子围坐在他的四周。时隔一年,不知他现在在天国生活得如何? 好,闲话少说,还是回到我受伤的事上来吧。 “先生,小心。” 看到我从轮椅上站起来,救护人员一边提醒我,一边问“您是躺在床上呢?还是坐在这儿?”救护人员态度和蔼,看起来我现在确实得配合他们,至少我现在是一个保护“动物”了,不然岂不是扫了他们的兴。“我还是坐着吧。”我想也没想就回答道,救护人员把我从车下扶到了椅子上坐下。椅子是可调节的软垫宽椅,扶手很阔,我的手臂放上去还显得有点大,坐上去很舒适,感觉比太师椅强。 早春三月,天暗得早,才晚间六点来钟,暮色已悄然四合。救护车在车水马龙的车流中,一路上鸣着尖尖的警笛向医院疾驰。 车在风驰电掣开动,车里边也没有闲着。救护人员解开了同事们帮我打上的绷带,这时候,我又有一次机会直面我的伤口。这是一个比指甲稍小的伤口,救护人员用消毒液和镊子轻轻地处理创面,伤口脱离了绷带的缠绕,血一时间不停地向外涌。“先生,痛吗?”“有点痛,不过没事。”救护人员的手更轻了,这时这个男士的双手变得羽毛一样轻盈。“你头晕吗?”“你口渴吗?”“你有没有觉得累?要不要躺到床上去?” 一连串的关切的问话都被我一个不字和一句谢谢打发了回去。说实话,除了家人和朋友,我几曾何时受到过别人如此人性化的关怀过,我受宠若惊得说不上话来了。 不一会,救护人员简单地包扎完了伤口,救护车也驶到了目的地。 进了急救中心 好了,到地方了,我急忙忙地站了起来。我倒不是想急着去看医生,而实在是内急憋着慌。刚才在单位,同事们一杯接着一杯地给我倒水,我则在他们失血要补充水份的谆谆教导下,大口大口地牛饮,一时间喝下多于失血何止几百倍的冰水,以致于肚子里边稍一动弹就会象洪湖水一样在浪打浪。实在是熬不住了,我要寻厕所去。“干什么?”救护人员吓了一跳,“对不起,我要上厕所。” “不不不,你首先是去医生那儿。”这是什么事,哎哟,我的先生们,现在最让我的痛苦不是手指,而是我的肚子啊。呵,这会儿人家才不管肚子呢,两手拽住了我,怕我逃掉似的,把我搀到了轮椅上。 于是,走喽,看医生去喽,手不甚痛肚子却涨的要命的我,被推进了灯火通明的楼道。 终于来到了无影灯下,二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态度平缓地站到了我的面前,拿着一个拍纸薄对照起我的身份证与社会保险卡。 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进有无影灯的手术室,是一个大场面,震得我屏住了气,乖乖地再不敢自说自话地想要这个想要哪个了,不就是小便嘛,坚持就是胜利,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这边我在默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队万难,去争取最后的胜利;那边交接手续也办完了。 “祝你好运,先生,再见!”“谢谢先生们,祝你们好运!”我才嘟囔着说,救护人员这边已急匆匆地撤了。我得上手术台了,就在这时,只见刚离开的一个救护人员又折了回来,着医生说道:“对不起,医生,他想上厕所。”“是吗?”医生侧过脸询问我。“是的,先生。” “噢,那你先去厕所,在这儿。”医生指了指急救室的右侧,听到这话,对我来说不啻是皇恩大赦,“谢谢,谢谢。”我也不管是谢谁了,一溜烟地冲进了厕所。 明白了,这救护人员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他们只求不要横生枝节,让我能快点进手术室,至于交接后会发生什么,譬如我在进厕所后,晕个翻天覆地死去活来,也就与他们概不搭界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他们能惦记我这个伤病员内急这件事,谢谢他们,愿天主赐福于他们,阿门!就是不知我这个异教徒的心愿,能不能传到耶和华的耳中。 总算轮到躺到手术台上了,二个医生里的一个在我的面前施开了手脚,“先生,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手术,可能会让你痛,不过,时间不会很长的。”笑话,我难道会怕这样的痛吗? 记得当年还在国内在职的时候,支部过组织生活,我们这群先锋队的成员七嘴八舌后的意见是去瞻仰一大的会址,领导一看我们对革命传统如此景仰,激动得二话不说,一部大客车,装上全单位的人,反正单位里除了组织里的人,其它都是积极分子。上海的一大会址在搞建设,我们隔着马路看了大概十五六分钟,其余的时间是野生动物园啊海底世界啊大观园到处兜,算是领略了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建设成就。后来又顺道去南湖,看荷花啊画舫什么的,印象不深,弄得我们一路抱怨,怎么一大会址也不多搞几个,这样我们也可多跑些路,体会一下先辈们开创革命事业的艰辛。回家的路上,每个人背回了一大包的五芳斋粽子,我另外还捎带了三只陆稿荐的酱鸭。老婆爱吃酱鸭,向老婆汇报参观心得,没有比这个最好的了。一回家,我就开始献好,一刀下去,得,就是我现在负伤食指上面零点五厘米的地方,露出了森森的白骨,也去医院了,也缝针了。 现在,这里的医生大概以为人人都是娇贵胚子,还有空跟我说这些。我翻着白眼,假装听不懂,其实是懒得回答。 我多灾多难的左食指,平放在一个可移动的小台子上,我侧躺着,在我榻侧诊视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姝丽,但见她娇波流慧,丽黛弯娥,体态窈窕,细柳生姿。由于坐得近,鼻间细细地闻来是香奈尔coco的味道,把握之间,但觉芳气胜兰。我不觉有点出神,今夕何夕,得近如此佳人。只见漂亮女医生,用什么药水往我伤口上一擦,又拿出了一张薄薄的橡皮胶之类一帖,就往上缠纱布,三五分钟之间,女医生已站起来收拾器具,“好了,先生,请你到大门口边的办公室拿诊断书。” 这就结束了,我还没有感觉到痛。 回来的路上,我乘上了医院帮我叫的出租车,心里想,闹了个这么大的阵势,最后竟然是三五分钟就解决了问题,真有点虎头蛇尾,这救护车让我乘得可真是冤。谁知让人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出租车到了目的地,我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掏出了二十欧元,心想还有二元钱的找头作小费算了。司机没有接我的钱,而是递过来一张单据让我签字,什么意思,我可不知道乘出租车还要签字画押的。签名就签名呗,唰地一下,单据上留下了我的草体签名。“出租车钱医院已经支付,先生。”人家出租车早一溜烟走了,我下了车捏着钱,还在懵懵懂懂地想,我还在那儿有这种事。好一会才总算明白过来,人家是高福利社会,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有保障的事,看病不要钱、吃药有补贴是自然而然的事。不过,这从医院回家的出租车钱也由政府支付,多少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这切面包时我给自己的一刀,,根据相关的法律规定,我带薪休假了十四天。想当年,我在人民当家作主的祖国,同样的事,可是伸着一指禅,坚持工作轻伤不下火线。 大概这就是主人与打工的区别。当家作主的就得成为冤大头,象我现在的老板,也如过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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