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父亲的东溪【修改稿】

鱼老大

青春，父亲的东溪

    “把酒壶递给我。”父亲平静地说，声音里有一丝悲凉。我把竹篮里盛满女儿红的酒壶递了过去。父亲在墓前空地上的一块青石板上摆开了三个酒盅，浅浅的，有半盅。

    这是一框新坟，坟面上的灰白得有些刺眼，我转身去箩筐里拿父亲的坐垫。“放这儿吧。”父亲指了指紧挨着墓碑的一块大青石平和地说。我把母亲亲手缝的棉坐垫摊在大青石上，父亲倒完酒缓缓站起身来，一只手撑着青石慢慢地坐下。“你去吧，我和你大伯说说话。”父亲挥了挥手，示意我往这山溪的深处走走看看。

    新坟里的是我的一位异姓大伯。去年冬天我还开车载着他和我的父亲沿着他们年轻时出海捕鱼的河道走了一遭。一路上，走走停停，每到一处河道岔口他们总是要下来点支烟，静静地看着默默流淌的河，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我开着车追着河道走，一直追到大海边，远远能望见海岛，这才在海边停下来。他俩爬上海边的一座土山，站在山顶面朝着东面的大海。听说那一片是他们年轻时常来的海，他们熟悉那里的每一座小岛以及小岛上的每一处岩石。冬日里的暖阳和夏日里的清凉都令他们念念不忘。他俩并排站着，比划着远处的海岛，重复着曾经的故事。只是现在，他第一个来他们曾经相约百年的地方安息。

    他和我父亲，以及其他五位异姓叔叔都长在这山溪下游的村子里。那是一个靠海吃饭的小渔村，村民的老一辈人循着村口的深河渠来到这东山脚下，渐渐地也就有了现在这个村子。村里的姓氏很杂，几乎家家各姓，到了我父亲这一代人已是第二代了。父亲有六个异姓弟兄，加上我父亲刚好七人。我小时候看《葫芦娃》时一直以为我的那么多叔叔和大伯都是和葫芦兄弟一样长在一棵藤上的，事实上也是这样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深河渠里游泳、摇橹；一起上山打柴、下河摸蟹；一起放牛挣工分、钓鱼喂母鸡；一起晚出晨归出海捕鱼、顶着烈日割麦子翻谷子。说起年青时候的故事，父亲总是眉角飞扬，满脸红光。说到动情之处，甚至还要手舞足蹈地原景再现：谢大眼的娘在生产队长家眼泪鼻涕地告他们几个的状；红鼻子范爷教他们猪油伴糠在东溪里钓溪鳗，茅草捆大石扔进河塘里等草鱼；黑着天几个人走三十里山路从镇上集市里抬回一头猪崽……从我记事起，这些新鲜新奇的故事常常能听父亲讲起。每年的寒暑假父亲总是带我来这里。我忙着和村里的孩子们在晒谷场在草滩撒欢，在河渠在东溪摸鱼捉蟹。父亲则是这家串那家，点上烟，喝喝茶说说话。


   大伯的新坟在离东溪最近的一块高地上，没走两步就能听见东溪潺潺的水声。四月初的东溪草木葱郁，这大概和长年没人打柴也有关系，细枝蔓条，很是繁密。父亲年少时和他的弟兄们经常在东溪边上放牛割草。若是天好，赵叔还会带上笛子，坐在大槐树下给他们吹个曲子。父亲说至今也不知道他吹的是什么，只记得挺好听，像是东溪里的泉水声，听着舒服。

沿着溪旁光滑的河石，我漫步在东溪畔。没走多远就是上下大溪坑了，是父亲和他的弟兄们最爱的两个大溪坑。这里人少鱼多，一到夏季这两个溪坑总是溪水幽深。他们几个坐在大溪坑边那个著名的帽檐石下静静地钓鱼。父亲喜欢夏日的雷雨天戴着大斗笠来钓鱼，他的大斗笠和钓竿很快暴露了他的行踪，奶奶在家找不到人就直奔这里来。见他顶着大斗笠跑进了马尾松林，只得拎着父亲用茅草穿过鱼嘴的鱼们回家去。家里的鸡鸭吃着父亲钓回来的溪鱼，下的蛋都是红心的。父亲说不记得奶奶最后一次拎鱼是什么时候了，现在帽檐石还在，只是当年钓鱼的人少了一个。

    循溪而上，过了帽檐石就是马尾松林了，就是父亲当年经常躲避奶奶“抓捕”的那片林子。林子外去往东山的山道上立着个牌子，上面写着：“马尾松林——三级保护树林”的字样。我站在林子外往林子里探望，浓密的枝叶，繁茂幽静。父亲说，他小的时候就这样，现在还是老样子，只是矮矮的灌木比以前多出许多来。一个雷雨天，他的一个弟兄在松林里被夹野猪的夹子夹了，大声喊，旷野里四下无人。父亲在帽檐石底下钓鱼，听到呼喊，扔了钓竿撒丫子奔去。两个少年解不开夹子，雨却越下越大。父亲一路狂奔回村里，找了应家的大爷和打铁匠才把他的弟兄解开。父亲别在腰里的新鞋子还是屋后的竺大嫂帮着在泥地里找到的。这段故事我在跛脚的刘叔那里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脚踩在东山的山道上，泥土的芬芳田野的清新令人心旷神怡。这东山说高也不高，只是山有些陡。听父亲说，曾经的他们几乎天天要砍柴。起先是在东溪边的小土坡上，后来柴禾少了，他们就沿着东溪往里走，直到爬上东山顶去砍柴。他们几人早起爬上东山顶，走过山岗，到山背后的老虎岩去砍柴。天刚亮就带上柴绳柴刀上山，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拄着短杖担着柴下山来。秋天的大小溪坑里的水比夏季浅，溪水清澈见底，水底慢悠悠游着的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戚叔最是手脚灵活，砍了一支细竹削尖了，对准了水里游着的鱼，猛地一扎继而迅速提上来，轻易地就戳住了一条。众人见他轻易得手也纷纷学样，却都频频失手。挨着帽檐石的那棵大槐树下总是躺着根长竹竿，一头尖尖的。下了东山，他们放下柴担拿起那竿子又去扎鱼。一次戚叔扎中了鱼，可是竹竿的尖头偏偏断了。戳着竹尖的鱼顺着溪水漂到了下游一个洗衣姑娘的木盆旁。姑娘看着那小半截戳在鱼肚子上的竹尖发愣，再抬头，六七个大小伙子站在溪边槐树下正齐刷刷地盯着她看呢！姑娘红了脸，放下鱼端起木盆，踩着溪里的大青石蹬蹬地跑远了。再后来，张家的二姐成了戚家的大儿媳妇。

    桃花盛开的季节却又是白幡轻飘的时节。山腰上是上一辈人留给后人的最后一点念想。他们的坟墓都矮矮的，用的就是这东山上的石头，土黄的，青的，灰白的。白幡飘动下的念想一律向着远方——村口的那条深河渠，不知道是在感念它的恩赐还是在追忆来时的埠头。

    潺潺的东溪，清澈，一如既往；参天的马尾松，浓密，经久葱翠。

鱼老大

呵呵  回忆。。。。

wrf416

我们一天天长大，父亲却一天天变老了

鱼老大

wrf416 发表于 2012-4-12 22:57
我们一天天长大，父亲却一天天变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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