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鱼老大 于 2012-6-19 18:49 编辑
一个死人
那是一个阴雨天,我把车停在了村口的宽阔地带,下车步行进村子。我走进那个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快晚饭的时候了。没有太阳,整个村子笼罩在天地间的一片灰蒙蒙之中。
村子里那些老房子的烟囱开始往外冒着袅袅的白烟,走在村里的泥路上,能闻到泥巴老房子的厨房里飘出的饭菜的味道。虽然有些累,还好,我不是很饿。
或许是村子老或许是近来雨水勤,路两旁的杂草都快有半人高了。泥巴的路一滩水一洼坑的,我走在路上既要眼睛看着前路避免走错岔道,又要脚底留神,生怕踩进泥汤里。这是一条偏离小村中心的小道,也就是我这样假装乡村采风的步行者悄悄路过。按照游记里记载,这是个古老的村落,它的人口并不多,房子却是不少,而且大多是木结构的。经历了近百年的风雨,这些老旧的宅子依然高傲地保留当年的风姿,即便那上面挂满了蛛丝。
我来这里是等一个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寻一个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几篇动人的游记。是的,是“动人”的游记。我被游记连载里的风景和故事所打动,心心念念地想着要沿着游记的路线行走一遭。只是游记到了这个村落就再没有往下继续了。作者发到编辑部的信件显示,她住在这个村里,并且是一座老宅子。她想在周围观察民俗,看看地貌风景,昼出夜归。她还说会给我们带来一个最精彩最原生态的老宅故事。一周过去了,连载因没有新稿件而被迫暂停了。我也就有了实现这行走的机会,虽然这不是我一个美编干的活。
泥巴路的尽头是一条破败的石子路,我按照游记里的讲述来到一座大门没有门板的老宅子。我想应该是这里了,游记里说,门口只剩下东边一只狮子,且狮子瞎了一只眼睛。站在没有门板的大门槛往里探,院子很大,宅子很深。不知道是不是天即将暗下来的缘故,从影壁墙角往宅子深处望去的时候,觉得它的二门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大张着嘴巴,恨不能把站在门外的人一口吞下肚。
我沿着破败的院落回廊往里走。东厢和西厢是相对称的,方砖铺的院子里杂草比泥路两边的都来得茂盛。院子正中有一条人踩出来的路。暗红色的窗格,暗红色的屋门,隐隐还能显出当年的艳丽。透过蛛丝盘结没有窗户纸的窗格往里细瞄,里面放满了周围村民做农活用的器具。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挂着的,摆在桌子上的,满满一屋子一屋子的。只是这些农田里干活用的器具都很干净,见不到半点泥巴,像是全新打造然后放在这里挂满了蛛丝,直至尘土将它们渐渐覆盖、陈旧。
过了二门,眼前一处安静的小院落。湿湿润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香味。遍寻院子,却不见栀子花树。院子的地砖明显比外院小切精致得多。一个个菱形图案,红白相间,修葺紧密。在这样雨水多的夏季也很少有细小的草从砖缝中挤出来。没有草被修理也没有草堆堆放的痕迹,风吹来,夹杂在栀子花香中有一股浓浓的草木腐烂的气味。环顾整个小院,院子的正中放着一口大水缸,之前养过什么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半缸浑浊的水,静静地飘着三两片圆叶浮萍。东西两厢房间的窗户格子上还飘着一星半点的破纸片,房门都被满是锈迹的铁挂锁锁着。这些房间中,好像只有东厢房正中间的那间房门是虚掩着的。我径直来到门外,借着白昼最后一抹光亮歪着头往屋子里望去。
这是个卧室的格局。朝东的大窗户,窗下的大书桌,书桌旁的高背扶手椅子。书桌上有一盏灯台,上面的白蜡烛已经燃了大半截了。几本杂志,三两张报纸,还有一只我们杂志社赠送的纪念杯子。书桌旁的大书架上,没有一本书,却放着一个大白瓷瓶,插着几支枯萎变黄了的白色栀子花。目光掠过床榻,我看到了至今都难以置信的一幕: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她横躺在床上。她的大花睡衣只遮住了她的上身,她的腰和下身裸着,赤裸着的双腿从床沿上耷拉下来。左脚脚尖踮着床前的踏板,脚踝处用细小的红绳拴着个东西。右脚搁在一个曲腿圆凳上。曲腿环绕的凳板底下放着一只大碗,一碗黑黑的液体。有几只老鼠在床上吱吱叫着欢奔。它们爬过她的大腿,爬过她的腰,吱吱叫着撕咬着。我一阵想吐,回身想往二门外冲,腿却像是绑了沙袋一般,挪动缓慢。牙齿在不听使唤地上下振动。我憋着气磕磕碰碰地跌出了大门槛,回头看狮子的时候,石头狮子一脸的阴笑。
我沿着石子路向村中心奔去,路边那些龙爪槐,一棵棵面目狰狞。跑到一处长石条砌成的平地上,看见有人影晃动,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绳索。那里有一口方井,井边有三五个农妇在洗碗。我大喊着“救命”来到农妇们身旁。她们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六神无主的我。
“怎么了?谁要害你?”一个年长的农妇问。
“人,死人,那个老宅子里……”我上气不接下气,头也不敢回,往后指了指老宅的方向。
农妇们见一个外乡人说在村后的老宅子里见了死人了,一个个颇为淡定。其中一个边擦碗边斜着眼睛对我说:“一定是你看花眼了。”
“你看花眼了。前两天那里住了个外乡来的女人,天天笑着和我们拉家常。今天早上刚走,我看见了,穿着大花衣裳走的。”另一个农妇,仰起头解释道。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在这住了好几天了,天天打听那些老宅子里的旧事。我们都不敢和她说话。”那个擦碗的农妇和年长的农妇说。
“是啊,是啊,你说那些吓人的事有什么好说的。这不是往自己身上引祸水是什么。”老农妇说着摇了摇头。
农妇们不往下说了,各自洗碗擦完挎着木盆走了。
三天后,杂志社收到通知,游记作者在离开古村落后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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