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胡小豪先生
丁易
前天在湖州参加京衡律师集团十周年论坛,寻隙到南浔看了看,写了几首诗。今天早上起来,点击宁海论坛的《跃龙诗声》,想发出来给同好品评------萍踪飘忽的旅人,杂事繁冗,已经很少写诗,也很少上文峰论坛了。甫一打开,满屏尽是“云飞扬”!震惊、太意外!脑子似乎短路,傻呆地瞪着屏幕,有一种时空错乱的迷茫。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他已过世。 心一沉,眼泪“唰“地就流下了。看到网上胡积飞先生贴的讣告,知道今天就是出殡的日子。无论如何,我是赶不回来送他这最后一程了。夜深人寂,枯坐在宾馆的房间里,燃一炬烟,吞吐十几年来与小豪先生的点滴往事。我只能把无尽的遗憾付诸文字,聊以寄托哀思。 几个月前,我到过他居于黄墩港畔的眠牛山脚下,一所别墅式的庭院里,谈了两个多小时。我怎么知道这就是永别!那天他的精神尚好,身体亦无大碍。与我谈及写诗的心得,颇有知音之感。诗言志,诗更要反映现实。我们都过了“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纪,面对如此时世,自然是没有多少心情再去吟风弄月。我知道他的内心面对这个颓世是怎样的难以释怀,无尽的忧患压在心里,无法真正超脱,只好偶尔以激愤的诗句稀释。 《跃龙诗声》写时政类的诗很少,我们的唱和也不算多,但几首诗后,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他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扶危济困的慈善家,也是忧国忧民的隐士,骨子里流淌读书人的血。对他当年参加的那个庞大组织,他有着原始的忠诚。他说,不管别人怎么样,他是对着那面旗宣誓过的,说话要算数。 他是谦逊的长者,也是熟透世情的高人。以年纪论,他是长辈;以诗龄论,他是前辈;以地位论,他是我父亲眼中的“桥头胡街四才子”之一。而他,对我言必称“丁先生”,无论是帖子里,还是电话里,甚至在当面交谈时也这么叫。我怎敢答应?多次纠正,甚至搬出他的外甥是我初中同学的理由,他都不同意。他说,一路归一路,诗文无辈,更愿意平等相交,还显得自己年轻。对这个称呼,我是一直不敢接受的。现在,小豪先生,我还是接受这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吧!您是我尊敬的乡贤,我不能再拂逆您的意思。 去年秋天,他打电话给我,带夫人来杭州看病,要住几天。我要去看他,他说不必,但有个事要我帮忙,让我为他找家正规一点的出版社出版诗集。我马上联系了浙江大学出版社,编辑很给面子,以浙大教授出书的内部价谈妥了出版细节。小豪先生知道后很高兴,说还要过些时间,修改下稿子再交付。快过年的时候,浙大出版社的编辑问我,你朋友的书怎么样了?我问小豪先生,他说还要增加几首诗。后来就没有再提起。如今物是人非,我不知道他的诗集是否已经出版?这始终是一桩心事。 几年前,我受驽马、一羽诸先生的鼓励,学写格律诗,也很积极地参加诗社举办的活动。小豪先生热心而豪爽,对诗社的活动颇多资助,是宁海跃龙诗社的副会长,因此经常在各种场合碰面。聚餐的时候,他总是笑吟吟的,话虽不多,却有他自己的视角和见解。可惜,几乎每次都步履匆匆,很少有尽兴的时候。我知道,他公司里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他放心不下。如今,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他也不得不放下了。 不久,文峰论坛的《跃龙诗声》子栏目开办,便看到他以“云飞扬”的网名发表诗作。佳构不断,新作迭出。他几乎每帖必复,回复的语言诚恳而低调,礼数周到,透着谦谦君子的古风。这样的酬唱交流平台,的确是诗者的乐园,小豪先生想必是乐在其中的。今天,再翻看他在网上的诗作,竟然要以“遗作、绝笔”称谓了。人生无常,恍如一梦啊! 今天中午时分,我的初中同学,他的外甥电话里告诉我,他是在上海华山医院去世的。本来是个没什么风险的小手术,竟然变成锥心的悲剧。我现在无法了解更多的详情,不清楚医院或者医生是否该承担责任。如果真是医疗事故,就应该追究,否则法律就是一纸空文,公平正义就不能彰显,亡灵就得不到安息!我始终无法对三种人释怀:误人子弟的混师、夺人性命的庸医、为害一方的昏官。在我眼里,他们与罪犯无异。 然而,追究不能挽回已经逝去的生命。死亡是如此的霸道,将薄如蝉翼的生命揉碎,吹得无影无踪。死亡是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车票,我不知道他在彼岸的任何信息,没有人能告诉我。而我,甚至来不及对他表示感激。 我认识他有十多年了。那时的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业务,境况惨淡。我给他写了一封信,除了一大堆仰慕的话外,还说了自己的迷惘和困境,期望得到他的指点。这是我与他交往的肇始。说起来惭愧,彼时的我远不够真诚,试图以写信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赢得他的好感和同情,从而给我一单广告业务。也许是文笔和书法的缘故,他要我到他的五金工具厂来。 没有普通老板惯有的盛气凌人,一副厚道长者的模样。我们谈管理,谈人生,谈文学。他说,《西游记》不是神话故事,而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妖怪之所以到人间作恶,是因为背后有人:无论做了多少坏事,都可以不被惩罚。一声“大圣,棒下留人”,悟空就不得不听话,那些被妖怪害了性命的家属,便再也不能伸张正义,还得感谢疏于管理的神仙们。他们宣称的天理人心何在啊?这就需要白骨精们的牺牲来安抚。你看,白骨精诡计多端,智商很高,本事很大,在妖怪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但是有什么用?她没有后台老板!一个社会,毕竟需要几个牺牲品做做样子,才有利于统治。吴承恩说的是世道啊! 我叹服,他是读书有得的人。我不再叫他胡总,改称胡老师。他那天的兴致很高,欣然接受,还邀请我去他家喝一杯。我内心惴惴,自始至终没敢提广告业务的事,只当高攀了他这个朋友。酒足饭饱,他送我出来时,主动提出要做个产品样本,印数一万册,问我可不可以帮忙?这哪里是要我帮忙,分明是帮我的忙啊!那笔业务,我按规矩赚了伍仟元,困顿的生活有了起色。过后,我去看他,想表达一下感激,他不容我开口提及,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移。 给别人好处,还要照顾别人的自尊心,给别人留面子。这样的人,人情世故熟透之外,本性还得十分厚道。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啊。可是,好人不长命,这几乎已经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潜规则。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创造美好、来承担责任、来经受磨难的。他象一粒抛进大海的糖,永远无法改变那深重的咸涩,也许只有经过他旁边的鱼,才知道一丝珍贵而稀有的甜蜜。 在他这融化自己的一生中,幸运的鱼儿应该是不少的。这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悲辛;而他所有的荣耀与悲辛,必将风化在他诗集的隐蔽书缝里。 挽曰:惜乎!天丧斯文,麟失其时遂令春秋绝笔; 恸也!国无净土,凤飞之日尽教朋辈泣声。 2013年5月29日午夜于金华 他日回乡,定将此文焚烧于先生的灵前 ,以祭亡魂,以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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