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纪行——第五日 黄坛老街

枫竹

半寐半醒间，又听了一夜的雨声，天微明时起床，见雨停了。院子里，地面的鹅卵石被洗得锃亮，墙边的盆栽都湿湿的，叶片上挂着水珠淌着水滴。另一侧墙角的桂花树无精打采，枝杈无力地垂下，看似昏昏欲睡的垂垂老者，多日的雨淋早已让它蔫头耷闹，精气神全无。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鸟雀啾啾鸣叫着扑腾着嬉戏觅食，见我出门来，立刻扇起双翅飞走。
      原本打算是今天去唐朝诗人李白笔下《梦游天姥吟留别》诗中"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的所在天河风景区一游，于是早早起床洗漱，又早早吃了早餐。谁知早餐才吃了一半，雨又下了起来，，且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想到前几日雨中登山的艰辛，我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今天别出去了吧，你这几天还没玩够啊？不如在家休息吧。”母亲收拾了我用完的餐具后说道。
      “那好吧，我上午去下城关的跃龙山，那里路近些，有好久没去了，想去看下。”想到假期已快结束，明天就要返回上海，我很不甘心在家里坐一天，想至少再充分利用半天的时间再到某个地方看看。
      “下这么大的雨不要再去爬山了，太危险。要不我带你去黄坛老街走走吧，正好家里要买点东西。”一旁的父亲说道。
      父亲撑着伞走出门去，我也撑开一把伞跟了去。
      小时候，无论是出差旅游，还是走亲访友，父亲总爱带着我出门，姐姐就很少有这种机会，长大了我就很不愿意再跟着父亲到处跑。尔后我成人了自立了，却和父亲在对待家庭，工作，事业等方面的看法上差异很大，总不能达成一致，尤其在观念上父子间冲突多多。后来我与父母分开居住，加之这些年的种种磨难使得我精神一直低迷，加之父母退休后大多时间住在老家，很少回上海，竟疏远了原本就不甚亲密的父子关系。现在除了逢年过节，其它时间我很少和他们在一起，也极少交流。
      走到了大溪上的公路桥，父亲指着河道边的两排石围栏说：“在我的记忆里，除了一九八八年夏天那次大水灾，这条溪的旁边就没有过太大的变化。现在为了搞旅游而做的人为改动就使得变化大了。你知道的，以前人们家里的道地（院子）里铺的都是鹅卵石，要是谁想修道地的话家里穷没关系，只要有力气就可以到溪坑里去自己挑，溪坑里到处都是鹅卵石。今后谁要想去溪坑挑鹅卵石是不可能了，除非去山上采。不过现在村里的人家道地全是铺得水泥，不用鹅卵石了。最苦的恐怕是那些养鸭子的农民，他们到哪里去放鸭子呢？”
                     
      走过溪边的水泥大道，拐过几条小巷，一座院落出现在眼前，白的的外墙早已变青，斑斑点点爬上了青苔，隐隐显出砖墙的轮廓。红条石的门框，茶盘石花窗，以及门楣上精致的砖雕残留着昔日的辉煌。而门楣上却堆积了厚厚的白年尘土，已满是杂草，青砖上的雕花也模糊了线条，咧着长长裂缝的木门紧闭着，门上还挂了一把年代久远的旧锁，不知道主人不在家，还是早就人去宅空。
      一旁有一栋在过去十分少见的大宅，可惜只剩下一扇门和一面墙，院子里全是破砖碎瓦烂木头，门外放着一大堆红砖。问小巷对面一户人家门口站着的一个妇人，她也说不清这宅子的来历，但很肯定地说这户人家的祖先曾经很风光，又添上一句说：“剩下没倒的墙要拆掉，不知道是修理还是盖新房，这些红砖就是派这个用场的。”
      黄坛古称松坛，居民大多姓严，据说都是东汉时严子陵的后裔。这里有著名的“黄坛四堂”，即“厚诒堂”、“益善堂”、“居易堂”、“克绍堂”。
                     
      走过水泥巷道，踏上了一点鹅卵石的弹硌路，弹硌路两旁还铺了两排石板，一座气派有华丽的大门和门对面的一座照壁就在这小巷中间，这便是严廷撰与其次子严奕步建造于乾隆四十四年（1779）至嘉庆十年（1805）的“厚诒堂”。刻满了花饰的红条石的门框上是四方的青石的门楼，上刻有“福禄寿”三个大字。大门上一牌匾上写着“贡员”二字，想必宅院的主人来历非凡。走进门去看，见此院落十分不小，估计占地有一亩左右，虽然梁柱已旧，窗棂也被换成了好几个时期的大杂烩，可是照壁、门楼、门窗、梁架、额枋上内容丰富、形式多样，令我目不暇接的精美的砖雕、石雕、木雕无不凸显着屋主人耕读世家的氛围。可惜我不太懂得雕刻，只得一边拍照，一边依照雕刻的人物花饰揣测里面的着典故和含义。
      
      院子里墙角边堆放了很多生活用具，想必院里还有人居住。相机的闪光灯很快就引出人来，一位估计有八十开外的老太颤巍巍地走出一扇房门，停下脚打量了我们一会。
      “我们看看，拍几张照片啊。”父亲招呼道。
      老太肯定耳背，她没有答应，而是向我们走来。走到大门口，她指着对面的照壁说：“那上面的砖雕啊，是被XX人敲坏的，他够不着，就去搬来梯子，爬上去用榔头敲，把人脸敲怀了，还好身体没有敲坏，这砖头结实啊……”
      老太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完全没有听明白她说的事发生在哪个时期，不过明确听出这件事是这位老太一生难以淡忘的记忆，有着一生无法释怀的哀怨。门口又出现一个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大概还不会说话的小孩，这小孩不知道是老人的孙子还是重孙，他微笑着看着我们，手脚乱动，显得十分开心。在他的心里，不会有那份哀怨。
      走到小巷拐角我回头看，那老太还站着，见我回头，又挥了挥手。
      “去年吧，有一天晚上，消防车警笛大作，这里的不知那一家老宅被烧了。老宅里大多还有人住着，居民乱拉电线，发生火灾的几率就大。这些老宅都是砖木结构，这里的街道又狭窄，消防车根本不可能开进来，一旦失火，那结果就很悲惨。火灾过后，居民不会再恢复旧居式样，于是推到盖新房，很多老宅就是这样消失的。”
      
      拐过几条逼仄的小巷，路过一座很大的院落，但墙已倾倒，一侧厢房相房也成了瓦砾，可另一侧厢房好像还有人住着，院子里一片狼藉。父亲看了摇头道：“其实黄坛老街无论在建筑式样上还是在文化底蕴上，都不输给前童古镇的，虽然规模要小些。但是镇政府和居民都缺乏保护意识，比如‘黄坛四堂’就是例子。还有一点你发现没有？弹硌路几乎全部变成了水泥路，从各家各户门前过的‘门前浚’都被填了，‘出门便过桥’在这里已经看不到了。这些剩下的老宅不知道被修过多少次，很多茶盘石花窗被换成了铝合金的，不知道后人看到的‘老街’是一番什么光景。”
      
      慢慢踱到了大阊门。这大阊门可有来历，据说千余年前黄坛建镇时，八仙之一的韩湘子化作凡人也来凑热闹，他提示人们：黄坛的阊门要建的离大溪远一点，越远越好，今后这里会极度兴旺。可惜人们还是把大阊门建得离大溪很近，黄坛终究没有成就多少气候，直到今天还是一个不太知名的浙东小镇。
      
      “这里的房子比我们家的老房子要好多了去，你看到这里的房子全是用大的鹅卵石打的地基，高出地面两到三尺左右，然后在上面砌墙立柱。我们家的老宅也是这样，严冬时地基处漏风，西北风只往里面钻，外面多冷家里就有多冷。全家人只要不出门，就都在灶台边烤火取暖。—说来也怪，那时人们都烧柴草，可山上的草木总是很多。尤其是山坳里，大树遮住太阳，走进去呀光线暗得像是黄昏—出门的话只有穿两条单裤，也就两条单裤，再多也没有了。就这么过冬了，棉衣棉裤要有钱人家才有。要是生了病就只有听天由命，医生是请不起的。幸亏你阿爷懂点中医，会治些小毛小病，可要是生了大病那就几乎是死路一条了。你阿娘一共生过十几个孩子，活下来的也就你大姑、大伯，你小姑和我四个，其他的无不是幼年病死的。吃的就不说了。现说起这些事来，小年轻觉得听了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也没有兴趣听。好在这些往事已经很久远，和我这代人一样行将退出人们的记忆了。”父亲又给我忆苦思甜，而今他老是回忆过去，大概这是老人的共性吧。
      父亲那尽管染黑，却几乎全白了的头发在风中吹起，虽然镶了假牙，但掉了很多牙的嘴唇说话时还是有些瘪。这一路走来父亲不停地说这里说那里，给我讲了很多传说和由来，我几乎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走，听他说。
      出了大阊门就出了老街，到了新街上人就很多，尽管是雨天，摆摊的和购物的人还是不少，完全不同于老街的落寞。透过了老街过去的传统，我看的是新街的现代。


                                                               写于2009年3月5
（全文完）

四季丽家

LZ.. 有博客吗? 想去看看拍下来的图片...

枫竹

2# 四季丽家


欢迎你去我家！地址：http://wengzw0830.blo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