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宁海人把做豆腐的行当称作“水作”,也许是因为做豆腐的过程中淘淘洗洗,始终离不开水,而水质的好坏,也决定了豆腐品质的好坏。
杨志大斜斜地坐在一根粗竹棍上,用自己的体重挤压着布袋里不多的水分。布袋里装的是豆腐渣,过去村里人家用猪油和葱花炒一炒,也是一盘美味,如今只能拿来喂猪了。和老伴一样,杨志大说话时总带着淡淡的笑容,多年的弯腰劳作让他驼了背,然而拎起几十斤重的水桶,却也轻轻松松。如今已经71岁的他,儿子在宁海工作,女儿嫁到了台湾,老两口衣食无忧,原可以过着清清闲闲的养老日子,但是已经习惯了多年一起做豆腐的生活,让他们就是放不下做豆腐的手艺。不会搓麻将,做豆腐就当活动活动筋骨,解解心焦。这样的日子,杨志大计划干到80岁,那时候做不动,就把铺子关了。 年轻的时候,他们做豆腐用的是井水,跨出家门前的水渠,右转几步路就是老街的公井,一天的豆腐做下来,50斤一桶的水要担上20多桶。 这样的水井,前童还有百余口,其中公用的有一百多口。五百年来,无数的前童人就是在汩汩的水流声里出生、长大,在家门口的水渠边嬉戏、劳作,在老井边洗汰、纳凉,然后娶妻、出嫁,前童族人也在光阴流转中开枝散叶,繁衍生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除了使用磨豆机,杨志大做豆腐、香干、油豆腐都是沿用古法。老伴童菊清家传的那套老家什,经历了36年的“水作”,早已损坏,唯一留下的是放在家门前的那方石磨,任凭流水冲刷。杨志大曾经去看过豆制品厂的车间,回来说,看不懂。把红糖熬焦,加上包着茴香桂皮的布包,然后用布包裹着的豆腐块放进去熬煮,做出来的香干才叫“前童香干”。这是他的理解。 二 “在民国年间,前童香干是被叫做正德香干的。”童富铎是前童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对于古镇的历史、民俗和典故,了然于胸。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正德三年,正是濠公主持水利工程“杨柳洪砩”的一年。 正德三年(1508),岁大旱、又地震持续2日,这是《宁海县志》的记载。那年前童因为缺水,庄稼绝收。前童第十二代传人童濠,人称濠公,率领前童族人在杨柳洪溪筑砩坝、开凿渠道,引白溪水到前童,并为此倾尽家资,于是前童族男族女齐上阵,开渠引水,引筑杨柳洪砩水成功。柳洪砩工程完工后,来自白溪的溪水蜿蜒流经村中和村外的农田,至今还是前童人农业、生活的命脉,而其中流入村中的一支溪水,流经家家户户门口,形成了前童村小桥流水特有的格局。 “山里人三件宝,柴株当棉袄,蜡烛放横倒,乌糯当糯稻。”在童富铎的记忆里,过去的生活是离不开家门口的这一泓流水的。砍下来的毛竹,外层竹青被编成竹器,剥去竹白,中间的竹簧要在太阳下晒五天,然后在溪水里浸十天,再捞出来晒七天,点燃后插在家中的墙上照明,可以烧上很久,这是“蜡烛放横倒”的由来。山上挖来的乌糯根(蕨菜根),在溪水里浸泡干净,在石臼里捣烂后过滤出淀粉,晒干后可以做汤圆吃,所以叫做“乌糯当糯稻”。 前童地少人多,历来有“吃饭靠种田,用钱靠手艺”之说,一户人家总是留一个壮劳力在家种田,其他兄弟都出门做手工。几百年来,因为前童工匠的心灵手巧,“五匠之乡”名声鹊起。勤俭持家的妇女也有干不完的活,苎麻收下来了,就剥去皮,浸在溪水里,等着被漂洗、绩线、上浆,纺织成夏布,穿在身上,清凉吸汗不粘人。童富铎记得奶奶会把苎麻头头脑脑的麻线攒积起来,用豆壳灰煮过,编织成夏布腰带,每个孙辈分一条。那条腰带,他系了十几年。 留在村里的壮劳力,除了种田就是做豆腐,无数个深夜,打破街巷中的静谧唯有那石磨盘转动的吱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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