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荷包蛋

一壶漂泊

那天中午的雨特别大，风特别猛，瓢泼的雨还未落到地上，马上被风激荡成白色的水箭，狠狠地砸向那块叶子已被翻转的黄豆地上，滚出一道道细碎的叶浪。这样的风雨，没有一点停的迹象。

八月十六，做大水的日子。台风天。

放学的时间已过去了半小时，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很饿，也很冷，可我回不了家。没有穿薪衣，也没有带箬帽，一把雨伞在这样的天气里，不但成为摆设，更可能成为累赘。我亲眼看见三个同学的雨伞被风吹得“反肚”，拼命恢复后顶风前行，又被风吹得连连后退，最后一跤跌在泥水塘中，伞被刮得无影无踪。

我没有他们的勇气，也不想这样徒劳。我只有等。

谁会来接我呢？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何况，这样猛烈地风雨很可能吹跑瓦片，爷爷也许正在修屋漏，或捅道地里的水沟。父亲在外地工作，不用指望的。我也没有叔伯姑，父亲是单丁。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母亲了。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不敢有这个念头。

原因有二。我是家中长子，自我而下，还有二妹一弟（现在的小弟那时尚未出生）。弟弟是早产儿，体质羸弱，母亲是不放心交给大妹看管的。大妹尽管很听话，毕竟才七岁，担负不了这个重任。因此，母亲即使想来接我也走不开。

更重要的原因是，母亲是不爱我的。我是特别顽劣的孩子，闯祸捣蛋的事，差不多是接二连三的。今天没看住牛，吃了别人家的番薯；明天为逮泥鳅，放了别人家稻田里的水；小村里的二十几户人家，不被我祸害过的，一家也寻不出。找上门来论理或谩骂，母亲要么讲好话赔不是，要么与人对骂，之后逮住我一顿饱揍。

为改变我的顽劣，母亲在“刑具”方面不断改进。先是用竹丝捆起一小把，来抽我的小腿，终究成效不大；于是改用竹片，有二指宽，削得光滑异常，弹性十足，抽的位置也移到屁股；即使这样，我还是死性不改，偶尔还负隅顽抗；于是母亲便认定我皮厚。最后，她使出了阴毒的一招——针刺。这是最令我害怕的，不单单因为疼痛，还在于心理的恐惧。母亲给我扎针的时候总是咬牙切齿的，特别像后来《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因此，我认定她是我的“仇人”。待我长大后，是一定要报仇的。

我不会指望“仇人”来给我送饭或雨具。我自认为自己是很聪明的。反正，同学们读上十来遍才能读背的课文，我一般二三遍就可以背出来了，因此，顽劣归顽劣，成绩却不算差。这是母亲唯一对我尚算满意的地方。她自己也算是有文化的，高小毕业，不过很少亲自教我，田里山里家里的活，足够她忙的了。然而，她总要求我考全班第一。

考第一不难，因为全班只有十四名学生。一般情况下，我总稳拿全班第一，当然也有例外。这个例外的结果就是，我得不到猪油炒冷饭外加一个荷包蛋的奖赏。

尽管我仇恨母亲，对她煎的荷包蛋却是一点都不恨，相反还喜欢得很。母亲煎的荷包蛋，圆润饱满，外焦里嫩，浓油赤酱。咬上一口，齿颊生香，我敢肯定，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我越来越饿。一想起荷包蛋就更饿。屋檐流下的雨水被风吹进檐界，教室外的雨水开始漫进来，将黄泥地面的教室糊成一锅粥。我抱着膝，按着被饿痛的肚子，坐在课桌上，眼睛瞪着通向教室的那条路。此刻，那条顺坡的小石子路已变成小溪，湍急地流着黄色的浊水。

终于，雨幕中出现了一个稻草人般的身影。我希望是来接我的，可我实在想不出是谁。没有哪个好心的村人会冒这样的风雨来接我，何况，我差不多把他们都得罪光了。会是谁呢？

我呆住了，站在我面前的是母亲。

箬帽，薪衣，高筒雨鞋，提着一个篮子，一大滩水从她的脚下漫弥开来，汇入粥样的教室地面。

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柔。一直听惯了“恶鬼”的叫喊，我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母亲将篮子放在课桌上，解开了覆盖在上面的毛巾，将篮底合着的二个洋盆碗取出来，递给我，然后给了我二根竹筷。我已闻到了荷包蛋的香味。打开上面覆着的碗盖，有些迫不及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猪油炒冷饭，上面半卧着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



    那一年，母亲29岁，我10岁。

    二年之后，我考上了初中。不是全班第一，是全公社第一。

    此后，我不再是村里的祸害，母亲也成为我的母亲了，在我的心里。

浅笑嫣然

或许是见惯了无病呻吟，
看到漂泊老师朴实无华的文字犹如清风扑面。

细处见情，微处见妙。
呃。学习了。

指尖的呻吟

我居然比想像中软弱，看着这些文字，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太渺小了。

一壶漂泊

谢谢二位的鼓励.
浮躁的时代,能够静下心看别人的文章,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我还很不识相,写得这么长.
因此,我的感谢便发自内心.
文学是寂寞的,我从来不敢要求更多的人去欣赏;有那么几个同好去看,就值得了.
新的一年开始,祝大家快乐健康.如果,可以认识二位,我想,大家是可以一起吃个饭的,在这几天空闲的时间里.
当然,我请客.呵呵

浅笑嫣然

好文字是能引起共鸣和发人深省的。
要说感谢，应该是我们谢谢你让这里多了份文学气息，也让我们有了视觉的享受和心灵上的沟通。

所以。还是很欢迎老师有空的时候再给我们带来文化大餐的。
同时。也祝老师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家庭幸福。

指尖的呻吟

荷包蛋，蛋黄不熟，拿根吸管给我。

N年后的猪

选择最淡的心事，诠释坎坷的人生。

水南

打小就离开家乡了，脑子里总在寻找家乡的味道。在看你写的文章时，脑子不断的回忆起童年的事 ，我做的坏事自信不比作者少，呵呵。
看的不是文字，是脑子里的画面。
谢谢作者！

谁人小白

什么都有欺骗，唯有亲情没有欺骗，一如既往的真诚

纯真年代

不是全班第一，是全公社第一。 我们小学老师说这是病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