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诸暨城中始,循富阳、萧山方向一路向北,直至遇一脉杭坞山相隔,眼前这方静谧下涌动着勃勃生机的山坞,便是小镇次坞。行至次坞时,浸着寒意的晨雾已渐次消散,太阳穿透云层露出光芒,而真正让这小镇在冬日里续着暖意的,却是一碗碗热腾腾的打面。 次坞人的一天总会这样开始:清早起身,缓缓悠悠地来到老街,走进一家相熟的老字号打面店,叫上一碗最地道的肉丝打面,闻面香、吃面条、尝面汤……周而复始的日子里,一碗打面,已深深融入次坞人的生活;而如今,这碗面,亦成为外人知晓次坞古镇的最大招牌。 面里有乾坤 “600年前,明太祖朱元璋欲与杭州城中张士诚一战,率兵驻扎于临近杭城的小镇次坞。一日信步出帐,与将士们一同往小镇走去。走约半时,听到一阵‘啪、啪’有节奏的敲打声,从一家小小的店铺里传出来……” 上海、杭州、绍兴……如今,“次坞打面”的招牌已遍布江南各大城市,只消随意走进一家,抬眼一看,总能发现店墙上写着这个朱元璋吃次坞打面“百吃不厌”的故事,渐渐地,各地的食客便都只当朱元璋是最早成就“次坞打面”的伯乐。 然而,在眼下这个有着50余家打面馆的小镇里,这个故事却似乎并不那么流行。无论是生意兴旺的“涵文打面”,名头响亮的“第一打面”,还是好口碑的“老朝打面”,当问及店家这个朱元璋吃面的故事时,大伙儿却都只是笑着摇摇头。镇里人日日碰头,打面馆自然不靠这些故事招徕客人,靠的是每日实实诚诚地和面、打面、下面,厚厚道道地待客、处事、做人。 流传的故事多是戏说,可真要为这打面找个源头,就算是镇上最爱琢磨的老人也大多只能说一句,“大抵是南宋迁都杭州时候从北方传来的吧。”记不清前事,问起手艺源自何处,各家的大师傅们倒显出难得的一致。大伙都会停下手里的活,远远地指向一条老街,说:“喏,都是从先友那里学来的。” 循着次坞新村老街的石板路,遇着第一个路口向右,一扇门、一面窗、一堵白墙,没有招牌,墙面上还零散地贴着几张办证、治病的小广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铺,便是如今名噪一时的“次坞打面”的源头所在。 “俞师傅在打面啊。”走进店铺,一块门板大小的案前,65岁的俞先友穿着30年前盛行的蓝布外套,系着粘有面粉的白色围裙,正拿着一根近一人高的竹棍,一下下拍打着面团,大冷的天,额头上却渗着汗。一问才知道,原来镇上要办打面节,他正在加紧做面。 “那时整个次坞只有我们一家面馆,最开始我爹管这面叫‘坐竿面’,他是坐在一根竹竿上把面擀压出来的。不过踮着脚坐在竹竿上既费力又不卫生。”继承家里的老店后,俞先友来了个革新,改用手按着竹竿来打压面饼,还重新给这“打出来”的面起了个名字,这便有了现下的“次坞打面”。 源来一家兴 今年74岁的俞娟是俞先友的大姐,在她的记忆中,家里从爷爷那时起就煮面卖面,而到了父亲俞清夫这一代则已是镇上最出名的面馆。“到清夫的面馆吃面去!”是那时次坞最时髦的词儿。 说起六七十年前的事,俞家的几位老人争抢着回忆。“最早是民国时候,那时候一碗面两毛五分,一天能卖10碗就了不得了。”大姐俞娟最知道老底子时候的事,“那时候吃得起面的都是地主和富人呀。”俞娟说。 “那你们小时候也都吃面吗?”“我们哪有得吃哦!”老人们笑着摇摇头说,那时家里要是没能卖出几碗面挣点钱,他们可就填不饱肚子,面粉是精贵的东西,虽然家里卖面,俞家的孩子们天天看着,帮父母做着,却吃不上面。 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面馆做买卖不被允许,俞家的面馆一度关停;直到改革开放后,老面馆才红红火火地重新开张,不同的是,店里的大师傅从父亲俞清夫变成了俞先友,店里的招牌也从“清夫面馆”变成了“先友打面”。 在俞先友的印象中,1985年前后是自家面馆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来吃面的队伍直直地排到了老街外头,6毛一碗的肉丝面,一天能卖出150碗。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俞先友发现镇里人时不时会来面馆里看他打面,向他讨教做面的本事。 “就让他们看嘛,这也不难,关键是看回去了还得好好琢磨练本事,这样才能做出味道。”俞先友是镇上出了名宽厚的人,碱加多加少,面怎么打才筋道,对于这些秘诀,俞先友毫不吝啬,正是这样的胸襟,才成就了现如今越来越红火的“次坞打面”。 随后的二三十年间,次坞、诸暨、萧山、绍兴,俞先友的“徒子徒孙”们开出了一家又一家次坞打面馆,各家的店铺推陈出新,渐渐有了猪肝打面、三鲜打面、七彩打面……而这个固执的老实人俞先友却还是和半个世纪前一样,自始至终守着家里的老铺子,年复一年地做着最简单的肉丝面,7元一碗,是如今镇上最正宗、最便宜的。 这碗纯手工的打面,下面用的猪油是俞先友悉心熬制的,面里的咸菜是自家种、自家腌的,加一勺清水,下一把新打好的面,撒几颗葱花,筷子一搅,满屋的面香。 “我每天四点多起床打面,两个小时正好能打六七十碗的量,六七点客人陆续来吃面,到九点多我就开始‘回话’他们了。”俞先友摆着手学着每天“赶客人”的样子。“只做早上的生意,那中午、下午干嘛呢?”“去茶馆喝喝茶,找人说说话。我从来不算卖面赚了多少钱,够吃够穿就行了嘛。”这是俞先友的“打面哲学”,守一份手艺,求一份安逸。 化出百家味 次坞镇中人多姓俞,老人们说,在这个小镇上姓俞的村子有48个之多。走了多少家面馆,问起老板的姓名,总是俞字打头,竟给人一种不分一家的错觉。然而,虽则是同一个姓,同一个师傅,几十年过去了,各家手底下的那碗打面,却已幻化出了不同的风味。 “七彩打面”是英峰打面馆的特色。所谓七彩,指的是店主俞国英别出心裁,把蛋黄、胡萝卜汁、菠菜汁和进面里,打出来的面条既各具色彩,又有了丰富的营养和特别的口感,是镇上最稀奇的打面。而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打面界的新派人物,正是俞先友的弟媳。 除了诱人的各色面条,一碗浓鲜的面汤也足以令食客驻足流连。“小英打面”的独门秘诀便是用牛骨、鸡肉、肉皮等长时间炖煮而成的骨汤下面,一碗乳白色的热面汤一上桌,满是鲜香,嘬上一口,更是回味无穷。 店主俞小英是地地道道的俞姓次坞人,却另辟蹊径把店开到了杭州,现下每天店里都能卖出近400碗面条,一年下来能有四五十万元收入。如今,像俞小英一样把面馆开到外地的次坞人越来越多,而身在异地,最牵挂的就是家乡的味道,对于这些在外的次坞人而言,即便一日三餐都吃打面,也乐意得很。 而就在俞小英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杭金衢高速次坞出口的两边,每到晚上就会飘起阵阵面香。疲累了一天的货车司机们,总会在这里把车歇下,连嚼带吞地大口吃下一大碗打面,在摊上歇歇脚,和同是过路的食客聊聊天,得了一碗面的慰藉后,又重新启程。 一碗打面,映照出不同的人生。镇里人安逸地享受着清早起来的热面,在外打拼的游子靠着老家的手艺兴业致富,赶路的人们则用暖暖的面香填满漂泊的寂寥。 一代又一代的次坞人,似乎被这碗打面赋予了一种踏实又安逸的性格,在他们心里,红火的日子需要靠一下一下拍打面团,扎扎实实地打出来。 来源:浙江日报 见习记者 陈佳莹 通讯员 杨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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