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缑城（15）避司弄

金色麦田 · 发表于 2017-12-18 10:36:56

避尸弄(1)
      避尸弄，正对县衙大门，隔中大街相望。
      这名字听着就有故事，也真的有故事，与一桩历史事件有关。
      话说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从要饭要起，要到了天下。为不让天下又让别人给要了去，把二十四个儿子外加一个孙子，分封到各地去做小大王，以此来支撑皇权的千秋永固。望眼欲穿在家等待接班的太子，还没等到接班就先咽了气，孙子接着排队。好不容易又过了好几年，朱皇帝才好不容易走了，孙子终于不用装孙子上位当上了皇帝。
      原本大气不敢喘的大臣，纷纷出来表现邀功，怂恿没什么历炼的小皇帝，去收拾各地的大小王。当收拾到手握重兵镇守国门的四叔燕王朱棣时，这个叔叔不干了，索性假口要保护侄皇帝起兵造了反，史称＂靖难之役＂。小皇帝身边能打仗会参谋的能人，都让他爷爷收拾光了，只剩下一个干炼做事的魏千岁，在失去后台后也被一班道德大臣联手给做了，结局可想而知。
      那边侄皇帝自焚了事，这边朱叔叔面对空位也是发了愁，要发昭书告天下，上位终归是要讲点体面做些场面的。
      会写想写的人很多，有号召力又能写的人就不多了，这就想到了出生于缑城，别号“缑城先生”的方孝孺--方正学先生。这方先生能入朱叔叔的法眼，除了当时已成为江南读书人眼中的精神领袖外，更重要的是已步人政坛，与自己对着干了好几年，把它降服了等于天下读书人归心了。
      叔侄争位本是人家家事，东山老虎西山大虫那个上位都是一样，除了站错队被杀了头的，满朝文武都认怂了。这本来已经站错队的方先生，要是顺杆子把事给办了，估计国师这把金交椅少不了他的。
      换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去领这个情，更别说方先生了。不但不写通告，朝堂之上，把已经心急火燎的准皇帝质问得体无完肤，气急败坏的准皇帝威胁要灭九族，方先生梗脖子顶回去一句：灭我十族又何妨！十族又何妨是吧，朋友门生也算一族，杀！史载一共被杀873人。
      这新科皇帝，认真吸取刀枪子里出位子的教训，而守边境又少不得要刀枪把守，逐着手从南京迁都北平，还获得天子守国门的美名。
      十族里边，跟先生生活在都城里的族人门生，倾刻间被杀的杀剐的剐。可怜远在几百里之外，已在小城里安贫乐道的朋友门生，也难逃一劫，血溅小城伏尸大小巷弄无数，仅一条巷子里无尸首，这条巷子后来人称避尸弄。
      钦犯自然是无人敢去收尸，小城平日里有一无人理睬，终日在巷弄里东游西荡的癫仙人(疯子)，乘着夜色，背尸投井算作掩埋后，也投井而去。后人在这口位于大米巷口的大井上，建亭立碑，上书“义井”二字，有一人多高。亭与碑以及位于中大衔的樟树牌坊，在风雨中立了几百年，文革中一夜被毁。
      避尸弄，印证了鲁迅先生所说的台州式硬气的民风，先贤的遗风散落在小城，无论是在过去灰暗的巷弄里、还是在现在辉煌的高楼里，任光阴荏苒，从来不曾也不会被遗弃被遗忘。
避尸弄(2)
      原来在避尸弄巷弄口钉着的路牌，在70年代末，忽由避尸弄改成了避司弄。
      有个说法是，尽管是避尸的巷弄，名字上有个尸字终是不吉，故改了名。
   另一说法是，因巷弄口对面就是县衙，常有县太爷出入，如你我闲杂人等都要回避，通常都回避到这条巷弄里，久而久之，人称避司弄了。
      要是本意就是避司弄，曾立在大米巷口的“义井”碑亭，几百年来又在诉说着什么呢？
      不管是尸还是司，这里大道地众多，有卖柴炭发家的徐家道地、市门头寄售衣服起家的范家道地、在中街开万象春药店致富的阵家道地……
      大概是因为巷弄里住宿条件好的大小道地林立，又与县政府对望相近的缘由，解放初期，巷弄里有当时称为一中队的驻军、也有财政局等政府机关，还有机关干部家属宿舍，各司云集，想避司是没法避的了。
      坐我前面的葛眼同学，随他当兵的老爹来到小城，就住在避司弄。五年级时插班进来，一天到晚笑咪咪的，眼睛小得几乎只剩一条缝。除了日常也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和一顶簇新的军帽让人羡慕外，飞快的游泳速度和好看的泳姿，让只会狗爬式的我们惊羡不已。
      曾代表学校到市里比赛，拿过第二名，奖金十元。学校抽出五毛钱奖给他，中午马上约我一起到桃源桥口，买了一纸包袋的杨眉，就近坐在东方旅馆的台阶上，细细地吃起来，毎颗都吮得一丝不剩。
      哪天，空荡的街头行人稀少，微风徐徐，透过梧桐树的阳光，照在脚边斑影疏斜。他低着头，拨弄着断了扣带的塑料鞋说，读完这学期，可能又要回长春了。后来在暑期的某一天，真的回到北方去了。
      未曾告别，就如空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的还有东方旅馆和台阶上的斑影……
避尸弄(3)
      整半学期，我们整日厮混在一起，避尸弄是少不了要去的。
      巷弄里有不少道地的堂前，都吊有吊环供人们日常锻炼用，以能够翻腕直撑上去为荣。
      有回与朦眼等同学，在一起玩吊环，活颠着没一个撑得上去，在道地赤着膊正干家务的陈叔，一时兴起，来给我们做示范。
      只见他抓住吊环紧了紧，大喝一声，人撑上去了，肥大的短裤也崩了系带，掉了下来！一时就这么赤卵荡锤撑在上面。
      第一次看到大人长这般模样，正仰头看着的小伙伴们，惊骇之下一哄而散。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去陈叔住的道地玩，除了替他难为情，也怕他让我们看见过他的卵子后会揍我们。
      转眼到了世纪末，早已搬走的原各司人员留下的房子，已沦为廉租房，一时潦倒不及起身追赶的人与部分原住居民一起，看上去有些悠然自得地在此繁衍生息，你就是现在走进巷子，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还会不时在巷子里妖绕，锅碗瓢盆交响着恍如八十年代，避司弄俨然避世弄！这回，不知避世于此间的人们，将会委身何处。
      避尸弄！
      避司弄！
      避世弄！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2016.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