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缑城（17）清明

金色麦田 · 发表于 2018-3-31 20:01:08

清明

      总有某个地方或某个人，或远或近、似有似无，忽明忽暗，一直尾随你于浮世，直至它或他的离去或你的到来。
      坑头村，位于缑城西南十余里地的小山坡，村舍依坡，石基、白墙、黑瓦，山水傍村而过。除了邮编，再无记载可寻。
      所知的，仅是百多年前，村里有一俏丽女子，嫁与城里一俊俏后生，平静地繁衍生息。
      不久，后生去上海，在十六铺码头一带谋差，几经拼杀后，在黄浦区浙江路置房开设洋行，与人合伙做买办生意。
      抗战爆发后，不知何故，变卖了洋行，与家人失去联系。后来才知晓，不过也始终没听说是受谁的指派，与解放路上的顾宅主人一起，经常在上海与东南亚一带，来回奔走。不知何故，竞练得一口好英语、一手好毛笔、一身好拳脚。
      抗战胜利，男子身着西装，头戴礼帽，左拎籐箱，右执礼拐，回过故里一次。离家归来，家，已是家徒四壁，他将带回的“大黄鱼”，匿藏在家里盛有谷子的谷箩里后，随身带上些细软，便出门四处拜官访友去了。等回来时，谷箩被女子娘家人无意中担走，要回谷箩中的“大黄鱼”自然是要不回来。听大人讲，娘家人家担去的，其实是一个地主成份，因为娘家人，后来在罗家一带，陆续购置了大量的田地。没几年，土改了，田地被没收均田了不说，成份被划成了地主，没少吃苦头。失去了“大黄鱼”的男子，用剩下的随身细软，在大湾塘现最繁华的五街汇一带，买下几石谷田后，便又返身去浪迹他的天涯了。
      女子复又在西门路廊，摆粥摊度日。某年，女子去邻居家劝架，不料竞被撞倒，不治而故，走完波澜不惊的一生。她没看到过我，我要过好几年才出生。
      解放后，男子被世事神秘地卷回故里，父母对他的过往噤若寒蝉，从不说起。记得小时有次家里修锅灶，父母整理锅灶堂时，翻出多叠花花绿绿的纸币，一个青天白日章。大惊失色的父母，连夜将紙币焚烧掉，把奖章敲碎，并再三叮嘱不许往外说。经历过波澜洗礼的男子，卑微、坚韧地生活到了一九七六年，方撒手归去。
      一直想去看看祖辈生活过的地方，心愿隐约至今才了却。
      村口，金黄的菜花、雪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在微风中点头顾盼，争相斗艳。
      村后，大片没有春天名份的草籽花，在泥土芬芳的田野上，嘤嘤地花开着，簇拥成海！
      爷爷、奶奶
      年年花开时
      我要扛着花儿来看你！
      爷爷，你曾时常用温暖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走在长长的空巷子里，夕照会把你的影子拉得好长，象城外的群山一样，给人好有依靠的感觉。隐约记得，你偶尔会自言自语地讲起与日本矮子周旋的事，却来不及等我长大细问，便在一个早毛主席逝世几个月的某个午夜，在缑城咽了气。
      惊恐地看着你，在众人的号哭声中，被安葬在有着一片雪白梨花的崇寺山西麓，连同你的传奇与传说。
      自此方知，人世间除了有欢欣与笑语响彻的春节，还有哀思与怀念笼罩着的清明。
      年年来看你时，远远地望见你长眠的山岗上，哀草漫山如烟，雪白的经憣遍野连天，在春风中上下翻飞，直叫人阴阳不分。当然，在湿漉漉的山澜间、断崖处，还有如滴血般怒放的红杜鹃，让人顿生不舍与希望。死归死，活归活，正如缑城俗语所说：崇寺山一看，人死啊呒不剩，桃源桥一看，人动啊呒不动。
      偈语说，倾刻一声镗锣响，不知何处是故乡！
      但你，你这个相貌英武、纹有臂纹、英语娴熟、功夫了得的老头，浪迹天涯大半生的老头，应该知道乡关何处。以往每逢清明，按小城习俗，在经过削草、加土、插憣、敬恭、上酒、焚香、点烛、跪拜等荫坟仪式后，父母一边抛撒着羮饭，一边会让我对着苍翠的群山和泛着金光的洋溪，清脆地呼喊：

      “花映台——
      爷爷啰——
      爷爷跟我回家啰
      回家老酒盏盏满！
      花映台——
      娘娘啰——
      娘娘跟我回家啰
      回家夜饭碗碗香！
      ……… ”

      往事历历在目，时至今日，母亲大人早已身隐万重河山。
      当时母亲归山时，如花般绽放的妹妹与我抵额相泣。不曾想，多少让人不舍的漂亮妹妹，竞在年初玉殒他乡，远隔万重河山归故乡，归故乡啊见亲人，（……）！
      又到今年清明时，儿时缭亮的呼喊还在山峦间回荡。往事至此，清脆的呼喊已变得混浊嘶哑，要喊你归家，你叫我如何再喊得出，喊出来又如何叫人不心伤？我不喊，你也要记得阴阳交合之日，回家聚聚再归去，知道你怕黑，你就提着那盏灯笼，提着小时候哥给你做的那盏毛兔灯笼……归去来兮！
      混浊不堪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沉淀，终究会变得清明起来，尤其是在这个时节，人们的心底，多少会清澈明亮起来，对浮事不再纠结，只感受山河万物蓬勃的生机，感受日子款款而来的温情！
      故人何在，
      只青山如醉。
      万山不语，
      唯碧流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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